昨晚夜间下起了一场雨夹雪,绯红的梅花瓣落了满地。梅花枝上承受不住雪的重量,被压弯了的树梢不时往下簌簌掉落着沾雪之香,往雪堆里砸下一个或轻或重,或深或浅的小雪坑。
“张嬷嬷?”苏媱在桃绿的伺候下进了屋,解开了身上所披的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那层绒毛上还沾了少许落雪,因着进了温暖的地方,很快洇湿成一小片暗色。
“五姑娘,您来了。”正在室内伺候的张嬷嬷听见声便出来笑着出声道,只是那双眼却是频频看向月门处。
“嗯,母亲可起了。”苏瑶将斗篷递过去,而后随意的寻了一个地坐着,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一样。
“夫人自然是起了,五姑娘真是孝顺。”伸手接过后,张嬷嬷脸上的笑却是淡淡的,就像是在普通礼貌不过的笑。
随后看见四小姐楚云妙在丫鬟的簇拥下也来了,脸上的笑越发真实几分。
连忙上前亲自将人给迎了进来,光是对待二人的态度都能看出高下。
“四姑娘今早上来得怎么这么早,如今这天气这么冷怎么也不多睡一会。”
“只是今日有些睡不着,便起身想着早些来给母亲请安,母亲可起了。”
“夫人自然是早就起了,夫人今早上可是一大早就在念叨着四小姐是个孝顺的可人呢。”张嬷嬷笑着将人迎了进来,屋子里一迭声都是赞楚云妙孝顺的,提前先来一步的苏媱反倒衬得跟个透明路人似的。
许是在她们眼中,她恐是连个陌生人都不如,顶多就是一只被人当做热闹瞧的猴子。
苏媱也不恼,因为这样的情景她可是在原主的回忆中看到不是一次两次,早已免疫,即使心里在不舒服,也是原主残留下的意识在做怪。
要问她本人有什么想法,当然是没有丝毫想法,毕竟她满心满眼有的是如何在五年之内将黑名单上的人一一划掉,好给自己一个寿终正寝的机会。
至于那个喋喋不休的恼人系统倒是自从昨夜后,宛如将嘴粘了胶布,就连个屁都放不出。
后进来的楚云妙在丫鬟的服侍下卸了白绒羯褂的披风。上面绣着绿萼梅之花,脖颈处做成最时兴的白色狐裘立领,宽大的袖口和领口还缀了雪白兔毛,衬得一张小脸我见尤怜。
楚云妙本就苗条纤瘦,穿上这特意做大的披风,越发显得弱不胜寒。还有一对微蹙着的罥烟眉,双眉缠绕着挥之不去的愁容,很有现在盛行追捧的魏晋美人之风。
如今安国公老夫人还健在,手中自然是捏着侯府的管家大权,不过其中还是流漏出了不少给赵氏当家。
而老夫人尚在,兄弟们自然不能分家,府上共有三房兄弟,大房是安国公楚安芎,夫人赵氏。其中早逝的是二房,二老爷楚琛,二夫人林氏。三房老爷楚安鸿,夫人章氏。
长兴侯和三老爷是嫡出,二房是庶出,不太得老夫人喜欢。
其中大房已经承了爵位,在众兄弟中自然是独领风骚,就连大房女眷的用度也比其他房好得多,仅次于老夫人了。
安国公共有三子四女,其中唯有四姑娘、大少爷、三少爷是嫡出,其余为庶出。
临近过年的时候安国公带了一个姑娘回来,说这是他的女儿,可算是把府里人吓了一大跳。赵氏死活不肯认,哭着死死抱住楚云妙,不让人将楚云妙送走,看那架势竟然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认了。
后来老夫人过来,看到躲在安国公身后黑瘦得可怜,就连行为都有些畏畏缩缩,实在当不上一个侯府嫡女的苏瑶时也难以接受。
何况前头还有一个从小到大无论是礼仪还是琴棋书画皆出挑的楚云妙朱玉在前,二人俩相对比下,老夫人自然是偏向于后者,可这安国公府得血脉却是乱不得。
老夫人和安国公关门长谈了很久,等再出来时,脸上已经完全换了一副神色。
老夫人正了脸色,道:“当年因为一些事,导致府里血脉出了些差错。既然现在丢失的姑娘被寻了回来,那就养着吧。我们侯府又不是养不起姑娘的人家,新回来的这位,就排在云妙后,当我们家的五姑娘吧,云妙则继续在家里住着。”语气带着几分施舍之意,就像是随意打量一个叫花子似的。
此事由老夫人做主留下楚云妙,其他人纵然不敢在多说些什么。
苏瑶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这模样放在老夫人眼中越发成为不讨喜的证据。毕竟对她而言,楚云妙是如何都不能被送走的,只因当年那位云游到此的一个大师批的那几字‘母仪天下之相’。
单是那四字之重都足矣令老夫人放不开手,何况朝廷有过规定。普通的侯府世袭罔替只能三代,而如今的安国公府正是到了三代,若是府中在无人出仕上朝为官,或是朝中无人为其美言。那么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侯府在她眼中彻底落幕下去,到时等她走了之后,又有何脸面去面见黄泉路下的列祖列宗。
而楚老夫人更是将全部希望压在了楚云妙身上,对她而言,府里多出了一个五姑娘不过就是多张嘴吃饭的缘故。
此事 由老夫人做主,认下了楚云瑶,但是同时也保下了楚云妙,没让安国公将楚云妙送走。
这世间女子的心总要比男子软一些,真情实意地当亲生闺女相处了将近十五年,别说赵氏,就是老夫人也不舍得。就算是养了这么久的阿猫阿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个人,还是如此乖巧听话的一个孙女,甚至是日后能保住安国公府世袭下去之人。
而安国公见了妻子和母亲,与从前的女儿楚云妙也站在一边可怜兮兮地哭,安国公早就没了路上的怒火,被哭得心软了,也就不再执意将楚云妙送走。
反正安国公府又不是出不起嫁妆,多养一个姑娘罢了,大不了以后多补偿些给楚云瑶就行。
没人在乎这些,也自此为以后的事件埋下了伏笔。
其他人对于侯府莫名冒出来一个女子,还成了五姑娘,原本序齿在后面的姑娘只能挨个后移一位。这样的事情放在谁家都是惊奇事。
何况楚云瑶刚回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听说长得还黑黑瘦瘦的浑身上下充满着土气,一看就是乡下人,更惹的人争相观看,可惜的是整个人被侯爷捂得死紧,愣是谁都瞧不见半分。
侯府中又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妖风说五姑娘其实根本不是赵氏所出的,而是侯爷早年养在外面的外室所出的,那个外室死了后就给侯爷留下了这么一个种,侯爷因心怀愧疚就想着让大夫人认下这个女儿,谁曾想大夫人不同意就因此吵了起来,整件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跟亲眼所见一样。
更有甚者说是侯爷瞧上了那位不知打哪来的五姑娘的颜色,等着长大后好纳为姨娘,要么就是偷偷接出去当外室或是来个暗度陈仓。不然任谁好好一个清白姑娘家,不去住母亲安排好的院落,眼巴巴的跑去跟当父亲的同一个院子睡,听说晚上还经常缠着侯爷不放,这哪儿是养女儿,分明是养小情人还差不多。
不过这些事都只是在后宅中传传,倒也是聪明的愣是传不到侯爷和夫人的耳边污了他们的耳。
倒是底下的几个姑娘听了好几口子,本来大费周章地重排序齿就很让姑娘们不快,现在和一个乡下人成了姐妹,不,说不定人家和他们都不是姐妹,而是外头养的被侯爷抱回来的下贱货,更下贱的说不定以后还真成了姨娘,说不定日后姨娘和他们被那小贱人在父亲耳边吹了几口枕边风可怎么办。
以至于侯府的姑娘们对于这个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楚云媱越发恶心到透顶,就连自家姨娘都询问过他们好几次楚云媱外头传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给他们的感觉就跟吃了沾屎苍蝇似的恶心,和他们一样大的年纪竟然就整日想着爬男人床,比那最下等的窑子出来的下贱货还不如。不过此事事关侯爷,他们即使在笨也只是私下里骂几口子,谁都不敢当面提起。
对着那个楚云媱倒是越发好奇起来,瞧瞧到底是长了个什么狐狸魅子的乡下丫头入了他们父亲的眼。
何况听说刚来的第一天就令安国公同赵氏生了间隙,后面更是搬进了侯爷的院落中,要不是老夫人后面出来干涉,现在都不知还闹成了什么样。
毕竟他们可从来不知道一个当女儿的居然会跑去同父亲的住一个院子,这偌大侯府又不是那种没空房子住的院落。
“嬷嬷,母亲现在可起了。”
后进来的楚云妙脱下披风,露出里面的簇新水红色绫袄,外面罩着浅绿色比甲,露出下身月牙白裙边。张嬷嬷这等见惯了奢华的人都暗暗咋舌,四姑娘这一身,且不算头饰,就已经值多少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