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不会的。”苏媱一字一句就跟艰难的从牙缝中硬挤而出。
“恰逢春节,大人怎么都没有回家中同满堂之喜。”意思不外是,这都大过年了,你不回家过年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本官孤家寡人一枚,何处都可为家,倒是五小姐怎的不去看戏班子。”薛言尾音微微上翘,透着一抹子渗人之音;“五小姐你的帕子掉了。”弯腰下身捡递过去。
一瓣梅花在飘凌凌落与那雪帕之上,徒增了几抹旖旎暧昧横生之态。
“不是我的,因为我从来不喜欢带帕子。”苏媱有些嫌弃的望着薛言手中绣着铮铮铁骨红梅的云锦雪帕,就跟瞧见什么脏东西似的,退避三舍。
“当真不是。”男人再次狐疑询问。
“嗯,因为这帕子太娘了,我基本不带,要带也得带纯色的就算丢了也可以打死不承认。”苏媱脖子一梗,就跟被掐住咽喉的鸭子。
好像在不经意间暴露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是吗,倒是可惜了”。
二人侧身离过的这一幕正好被有心人望在眼中,就欲等着借题发挥。
淡淡的茉莉花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檐下灯光,雪映晃人眼,梅落三俩瓣。
等回了房间内,拆下沉重头饰的苏媱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将铜钱浸泡进了温热的洗脚水中,她正在加了梅花瓣的木盆里泡着脚,边上小几摆放着海棠酥,芙蓉金丝卷和糖炒栗子,丝毫没有注意到铜钱里的红絮又少了一条。
还在嘟哝着自言自语。
傍晚时未等来秦奕,反倒是等来了楚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红玉姑姑还有赵氏身旁的张嬷嬷凶神恶煞的上了门,皮肤黝黑的四个粗使婆子拦在了莲院门口,里头伺候的人不得随意出入,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
“今日是什么大喜的日子,连红玉姑姑和张嬷嬷都来了我这小院,还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加了梅花瓣的香油的泡脚水有着安神的作用,苏瑶慵懒斜靠在软椅上,眼眸半阖。
掀了猩红毡毛帘的室内被外头凛冽的寒风袭卷而过,中和了几分温暖如春的室内,带来了寒梢之感。
“还请五姑娘随老奴到荣安堂一趟,老夫人有事找五姑娘。”红玉姑姑往前一站,一同跟来跟来的丫鬟婆子都摆出了若是她不去,绑也得将人绑过去的势头。
原来是有恃无恐,所以才无需将她放在眼底,只是此去不知等待她的是鸿门宴还一盘无解的死棋。
路在脚下需自己走来才知道以后的道路,只是不知幕后执棋之人又当躲藏在何处。
“这么晚了,祖母可是找媱媱有什么事。”苏瑶斯条慢理的穿上雪白罗袜。抬眸看着房间里头站满了人,望眼过去,乌乌泱泱一片。仿佛若是她说一个不去,那些人马上就要上前将她五花大给绑了扛过去。
唇角拉扯一抹低头不可见的嘲讽之笑,说是来请,不如说是威胁还差不多。
“可是媱媱困了,想睡觉,能不能告诉祖母,媱媱明天在过去可好。”下唇微垂,桃花眼中氤氲水汽朦胧,显然是困极了的模样。
“这。。老夫人有令,还请五姑娘不要让奴几个为难。”
“可我是真的不想过去怎么办,难不成你们要将人家绑过去不曾,我可记得祖母只是说让你们请我过去,可没有说一定要过去。”苏媱斜了眼脸色难看的红玉姑姑,满脸娇纵,就差没有写上恃宠而骄四字;“再说今日我爹爹都知道我身体不好让我早些休息了,若是无什么大事,我就算不过去了祖母肯定也不会怪罪我什么。”
“再说红玉姑姑说来请媱媱过去,却带了这么多人来,恐怕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做错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苏瑶拿眼斜斜的扫过私自闯进室内连门都不关的一众人,浅色瞳孔足渐失了温度。
“还请五姑娘不要让我们几个为难才好,这可是老夫人的命令。”红玉姑姑自小就是楚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平日里府邸中人的哪个不是争先恐后讨好她,就连大夫人亦不例外,谁曾想会在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面前被毫不留情的落了面子。
“若是五小姐不愿意过去,老奴也就只有得罪了。”
“到底是谁让谁为难都还不知道。”苏媱冷嗤一声,倒是妥协的起了身,任由桃芸上去给她重新挽了鬓,抹了层细腻的海棠花粉。
苏媱披着新得的白狐裘绿萼梅大氅,怀中抱着如意掐似牡丹暖手炉。过正门五间,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徒经三重假山,一方小锦鲤小池。
冬日百花凋零,唯独梅敖白雪。
“五姑娘,老夫人已经等你许久了,还请走快些。”红玉姑姑见她一路走来慢慢吞吞忍不住在三催促,对着苏媱越发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厌恶至极。
苏媱前面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倒还真没有仔细看过安国公府的布置,直到今日才细看,狭长的桃花眼半眯着,入眼只见白墙红柱黄瓦绿窗,那门栏窗,皆是细雕新鲜的藤绕花缠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单粉群墙,左右一望,雪白粉墙梅自暗香来,绿蔓攀延而上,若是到了春日郁郁葱葱一片,煞是可人。
其中一处凋零花林中微露白色鹅卵石铺就而成的羊肠小径,在过一方只见佳木茏葱,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白石为栏,石桥三港,桥上有亭,亭边停一夏日用来采莲的小船,此刻正孤零零的停靠在岸边,船内外落满了细腻的雪,结棱的冰尖。
等苏媱到了的时候只见偌大的暖阁中早已落座满了人,亦连其他几房的姨娘都来了,恐怕她是来得最晚的一个了。
见她一进来,原来有说有笑的顿时都襟了声,胆大的甚至开始和身旁人拿眼挪移她,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不知祖母唤媱媱来可有什么事。”苏瑶微身福礼,脸上荡漾着甜笑;“要是早知道姐姐和妹妹们这么早就来了,媱媱的动作就应该在快一点的。”
“哼,五妹妹架子倒是大,大家都来了许久,就光等着五妹妹了。”说话的是三房的庶女,平日里倒是颇得几分楚老夫人的喜爱。
“不过是路上耽搁了点事,劳烦祖母多等了。”苏媱不理会跳梁小丑的话,只是微挑了挑眉。
“是啊,五姑娘路上倒是事多,就连出个门都不知要磨蹭多久。”当了多年老夫人面前的体面人,红玉又岂能忍受在一个才刚回府没多久的小姐面前被落了面子。
何况此事还是老夫人吩咐的,打她脸就间隔相当于打了老夫人的脸。
“哦,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人眉心微跳,总觉得今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预感。
“其实就是媱媱今日有些不舒服,喝完了药原本都打算睡下了,谁知道红玉姑姑和母亲身边的人带着大群人闯了进来,说若是媱媱不来就算是绑也要绑过来。”低垂着脑袋楚楚可怜;“祖母她说的是真的嘛,媱媱好害怕。”说着娇小的身子忍不住缩了缩。
无人知她现在面容下笑的有多么讽刺,倒打一耙的事谁不会干。
“老夫人,奴可没有这么说过,五姑娘你怎么可以胡乱说话冤枉老奴。”红玉也急了,连忙张嘴辩解。
“媱媱没有乱说话,这些都是红玉姑姑刚才说的……”苏媱不说话,只是苍白着脸,身形若小白菜瑟瑟发抖,雪白的贝齿轻咬着下唇。
楚楚可怜,令人不禁心生怜惜之情。
“老夫人明鉴,老奴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好了,你先别说话,云媱你上来一步。”楚老夫人冷着张脸挥手示意苏媱上前;“你可知道祖母今日叫你过来是因为什么事不。”
“媱媱愚钝,不知。”苏媱迈着小幅度的花柳步,内里坎坷不安。
“既然不知,那还不跪下。”突然变得威严愤怒的语气,吓得在场诸人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祖母,可是媱媱做错了什么。”苏媱只是低垂着头,却没有丝毫要跪下的意思,粉嫩的手指头无措的揪着衣袖上绣着的秋菊小花。
人都是有骨气的,上跪父母天地,下跪有恩至重之人。
“四丫头,你来说到底是什么。”楚老夫人许是气恨了,直接投掷一杯茶盏摔在了苏媱脚边,溅湿了她雪白的裙角,染上星星点点的斑斓之色。
等到楚云妙红着眼眶出来的时候,苏媱脑海中一直紧崩的那根弦突然‘铮’ 的声断成俩截,不明的思路瞬间情绪而理,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倒是好样的,他们不来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反倒认为她是个好欺负的。
从离开莲院时那颗不安的心至是明白了到底不安为何。
这恐是一场鸿门宴,专等着她跳进去的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