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翌日,天蒙蒙亮时花殇便起身在门外等我。
我是被吵闹声乱醒的。
女人声音嘶哑,“花殇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我为你辛苦孕育孩子,在后院整日活成一个怨妇,你以为我愿意吗?
我愿意面对自己每日不修边幅的一张脸,我宁愿征战沙场,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现在活成一个怨妇!”
女人低声哭起来,先开始是隐忍的哭泣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全世界都对不起她。
好半晌,我听见花殇开口,男人语气很是低下,“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但我是真的喜欢阿月,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若是可以的话我们和离吧,我会尽全力弥补你的一切。”
“和离?你竟然敢和我提和离,花殷你真的是没有心。”
蒋舜德哈哈大笑起来。
实在吵,我披上件外套,打开房门。
门外不知何时聚了好多人,“能不能安静一点,夫人不睡别人不睡吗?”
“闭嘴,这里轮不到你这个贱人说话!”,蒋舜德见到我就是满眼怨恨,恨得牙痒痒。
“贱人?”,我弯唇轻笑,“敢问蒋夫人什么是贱什么是贵,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并非卑贱之人?”
我歪头问蒋舜德。
仍记得数年前,桃花灼灼的半山腰间,我扶起脏兮兮的女孩,为她擦去脸庞污渍。
女孩目光清澈,甜甜地喊我神仙姐姐,可现在我怎么也认不出她。
女孩说她的理想是成为战场骁勇善战的女将军,不图官仕只为保护一方百姓。
现在她的确成了一方名声显赫的女将军,只是目的全反了。
蒋舜德连思考都不曾思考,“贱人就是贱人,生下来就是!”
“够了蒋顺德!”,花殇再也忍不住呵斥女人。
“我和你的事情不要牵扯到别人,来日再议。”
“花殇,再过几日就是灼灼的头七,那一日你如果尚存良知就跪在她的棺前好好忏悔!”
蒋舜德泣不成声地指着花殇说。
灼灼是她为自己未出生孩子起的乳名。
也真是可惜了那孩子。
蒋舜德被人搀扶着离开,花殇坐在轮椅上,看向我,动作有些拮据。
我神色愈冷,砰的一声关上门。
7
将军府后院。
花殇由于腹部伤势不能帮我,我便亲自给土壤翻新。
在小坑内栽上桃枝,再浇水,每一个动作都极为小心,从正午到夜幕初降。
花殇坐在轮椅上看着我。
“花殇,你觉得那个孩子是你的吗?”,给最后一株桃苗栽好,我问花殇。
孩子当然不是花殇的,而且在我回到将军府的前几日便早有了早产之兆,多半应该是个死胎。
蒋舜德走的每一步她应该都思量了许久吧,把花殇骗得晕头转向。
“对不起阿月。”
花殇停了半晌也只是说了句对不起,我起身弯唇看向花殇,男人脸上满是懊恼。
是了,他是凡人,自然不知道蒋舜德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替蒋舜德包庇了多少祸端。
我敛了笑。
片刻间,枯木生出嫩芽,嫩芽延展开,瓣瓣粉白色桃花漫出来。
空气中霎时充满了桃花鲜甜。
花草虽是无情,却永远抵不上人的居心叵测。
花殇陪我看了一会儿的桃花,为我擦拭葱白指尖的泥渍,后半夜他去了蒋舜德的行宫。
“阿月,不论如何舜德是我的妻子,前几日的事情是我对不起她。”
不得不说花殇还是很有责任心的,蒋舜德的苦肉计也很有作用。
听说那夜,花殇在蒋舜德门外跪了一夜,天色适宜地下起瓢泼大雨,男人不到清晨便晕倒在了门前。
真奇怪,他明明说只喜欢我的,为什么还要对蒋舜德如此上心。
责任吗?
我并不是很理解。
凡人的情爱都是这般复杂的么。
8
孩子头七那日。
花殇找到我,见我依旧一袭红衣男人忍不住规劝,“阿月,今日穿一件素衣吧。”
“不换。”,我抿了口茶水,毫不留情地拒绝。
“你为何如此执拗,今日是灼灼的头七,我不求阿月每日着素衣但一日都不可以?”
花殇见我的态度顿时火气就上来了,他从未对我说过重话,这是第一次。
“对,一日都不可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我掀眉,嘲弄地看向男人。
我是有些生气的,就像自己养了一只宠物有一日突然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摇尾示好。
纵使它之前碰了脏东西我也知道,可现在看见心里多少还是不适。
“阿月你!”,花殇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汉子的脸都黑了几分,唔,本来就黑现在更黑了。
花殇冷着脸离开。
于是在众人哀悼的时刻,我依旧着一袭哄纱裙,发饰上别着几瓣桃花,迈进祠堂。
不是我非要破坏气氛,是蒋舜德点名要我必须到这。
那我便遂了她的愿。
蒋舜德正倚在花殇怀里哭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堂中每个人都一身白衣。
蒋舜德看见我的一刻目眦欲裂,瞪大眼睛,连哭也忘了,“谁准你簪花的?”
这一喊,满堂都目光都挪到我身上,神色也都变得惊恐起来。
仿佛我发饰上的几瓣花比匕首还要锋利。
“花?”,我无辜地抚了下发饰上的花瓣,勾唇浅笑,“花很香是不是?”
“夫人不是最喜欢花了吗?”
蒋舜德听我的声音,身子一软,竟直接瘫软在花殇怀里。
花殇亦是神色冰冷。
“阿殇,她,她是不是来诅咒灼灼的,她怎么能如此狠辣,我的灼灼。”
蒋舜德强掩下慌张,靠在男人身上低啜。
“怎么会,这是将军亲自为我种的,也是将军亲自为我戴上要我来参加小姐头七的,是祝贺啊,怎么会是诅咒?”
我看向花殇,男人拳头攥紧已然有了怒意,但最终还是闭上眼睛。
安抚蒋舜德,“不过几瓣桃花,不碍事。”
“花殇!”,蒋舜德大喊,猛地推开花殇,“你忘了几年前花妖作祟的事情了吗?桃花最是大忌,它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怎么就不碍事了,你想让灼灼黄泉路上也不安生?”
“花殇,我走的腿疼。”,我温声喊男人。
男人揉揉眉心,烦躁极了,但还是撇开蒋舜德几步到我跟前。
褪下大衣,换上一件明色的,用张嬷嬷递来的湿毛巾清洗双手,做完一切才扶住我的手。
蒋舜德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花殇,你这是嫌我脏吗?”
“不脏吗?”
我替花殇回答,反问女人,张扬又跋扈。
不是都说我是一个狐媚子吗?那我便是吧。
好好的一场祭奠硬是成了一场笑话,每个人都在惋惜蒋夫人的遭遇。
蒋舜德似乎彻底对花殇失望了。
祭奠结束,蒋舜德失魂落魄地被小丫鬟扶着离开。
“蒋夫人,做错事是要受惩罚的,天都看着呢。”,目光相撞时,我对蒋舜德嫣然一笑,指指天空。
蒋舜德仿佛被抽空一般,呆愣愣地看着我,眼底满是怨恨。
啧,还是死性不改,我摇摇头离开。
10
本来每日都要出一趟将军府的蒋舜德自我来到将军府后再也没踏出过将军府一步,她脾气愈发阴森古怪,再也没了以前的好脾气。
她开始打骂丫鬟像个疯婆子一样。
她用鞭子抽打自己往日身边最亲近的婢女,边打边质问,“你是不是藏我的信了?臭丫头,你怎么敢的?”
那个俏生生的婢女被她活活打死,一时间将军府的人都怕她,都说将军夫人鬼上身了。
蒋舜德走不出将军府,写不出手写信。
可一个正经的深院妇人哪有什么事情需要她日日写信,日日出府去见?
真是比见自己丈夫还要勤快。
这些日子她敢对所有人恶言相向却唯独怕我,看见我就躲。
几日后蒋舜德不堪重负倒下了。
她藏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喝了鸩酒,以至于仆人没能尽早发现。
被发现时尸体早已高度腐烂,腥臭味儿引来不少鼠虫轰咬,气味相儿冲天。
她手旁还留了一封信,上面写的将军亲启,舜德遗信!
花殇听到蒋舜德身亡时,正在陪我在后院种花。
男人蓦地怔住了,眼眶霎时变得通红,“什么?”
他一向不关注蒋舜德动态,这几日没见还以为她又出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