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宫变之后,楚惜微再没有靠近天京一步,本以为这辈子都要跟此地老死不相往来,结果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本来应该如约带着陆鸣渊回三昧书院,但是出发没两天就收到暗探的线报——天子因阮非誉之死问责礼王,仕途子弟齐往三昧书院。
阮非誉之死牵涉甚广,楚惜微早猜到这件事不会善了,只是没想到会在短时间内闹得这么大,要说这背后没人推动,他怎么都不信。
一旦追责势必牵扯极广,尤其是诸位藩王难独善其身,北疆、天京、东陵三方现在都因此事连成一线,位于南地的三昧书院也是风云齐聚之地。
楚惜微思量之后,让陆鸣渊将信又誊写了一份,让心腹手下易容成陆鸣渊的模样,带着伪造的信件跟孙悯风等人向三昧书院去,自己则带秦兰裳和真正的陆鸣渊,领了另一小队人改道北上,向天京而去。
天京虽然是楚尧的生养之地,他曾在这里度过了十三年光阴,但皇家子孙到底还是长在了红楼青檐下,对市井的了解还不如宫门前的守卫,如今沧海桑田过,早已物非人也非,他对这里就更没有归属感了。
有机敏的属下提前打通好关卡,他们进城并不难,然而楚惜微敏锐地感觉到天京城里风声有变。
市井繁华依旧,却总让他有被窥探之感,他不动声色地按捺住,身边的手下也很快散入人群,隐没不见了。
陆鸣渊到了天京,自有渠道联系端王。楚惜微在客栈落脚歇息,毕竟连日赶路身上担子最重的人莫过于他,铁打的身躯也有些扛不住了。
秦兰裳不敢打扰他,又因为人生地不熟不敢随意乱跑招惹麻烦,就拖着留下暗号归来的陆鸣渊在房间里下棋。一直到了后晌,紧闭的窗户忽然被轻轻敲了三下,盘膝而坐的楚惜微睁开眼,掌风挥开木窗,外面已经没了人,只有一朵丝绢制成的金菊摆在了窗台上。
秦兰裳上前警惕地查看了一番,这窗外是偏僻巷道,只有一棵大树,此时无风却树枝轻颤,可见刚才顺着它攀爬上来的人离去不久。
她拿手帕把金菊包了进来,从花蕊里找到了一颗小指甲盖大的同色蜡丸。陆鸣渊将其捏碎,里面藏了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蝇头小字——子时三刻,醉春楼暗香居。
秦兰裳看了看落款,并没有写名字,只画了一团小小的火焰。
“煜者,熠也,取火光明耀之意。”陆鸣渊心下定了定,“是端王的人。”
秦兰裳是第一次来天京,眨巴着眼问道:“那个醉春楼是什么地方?酒楼吗?”
“醉春楼”三个字一出,楚惜微的眉头就是一拧,他记得这是天京城最有名的青楼,里面还有不少出自教坊司的官妓,可算是达官贵人最喜欢暴露丑态又佯装风流的地方了。
当年顾潇在天京时为了方便打听情报和监视官员没少往这地方跑,跟醉春楼头牌娘子交往甚密,哪怕是从楼下路过,她但凡凭栏见了,就要掷个香包下来。只是十年已过,那位头牌估计也粉褪花残,不晓得身在何处了。
他这厢胡思乱想,陆鸣渊轻咳一声,支支吾吾道:“很……奇特的酒楼。”
他语焉不详,秦兰裳反而被勾起了兴趣:“那我也去长长见识!”
陆鸣渊目瞪口呆,正不知如何劝住她,幸有楚惜微开口道:“你不准去。我将招魂令留给你,如果我们丑时尚未归来,你就召集门人离开天京。”
眼下天京城暗流疾涌,楚惜微势必要一探虎穴,却不能把自己人都折进去。秦兰裳虽然刁蛮,好在也是晓得轻重的,闻言就不再辩驳,接过令牌出了门,佯装在街上闲逛,很快就在手下的掩护之下改头换面,彻底将自己藏起来了。
楚惜微一直等到子时,才带着坐立不安的陆鸣渊出了门。
大楚建国以来,唯有高祖时期设立“宵禁”,后来被先皇废除,开始发展夜市,到了楚子玉登基之后,也没加以扼制,只设立了市管司进行秩序维护。因此哪怕现在已经是深夜,十里长街依然灯火明媚,
醉春楼只有三层高,门前并没有倚门拉客的娇柔女子,它大门半敞,用纱帐半真不假地掩着,纱幔随风而动,隐约可见内里灯影幢幢,门前高挂两只做工精细的红灯笼,上面也没有附庸风雅的诗词题字,只有红布里罩着的一团暧昧火光。
楚惜微掀帘而入,果然见到厅中一派酒色财气,二楼也有欢客伶人嬉笑打闹,唯独三楼看着不见端倪,可谓是这里面的清流之地了。
他皱着眉不说话,陆鸣渊知机地挡住迎上来的女子,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对方半敞的肩衣,递出那朵金菊,磕磕巴巴地说道:“这位姑娘,烦、烦请带我们上暗香居去。”
三楼是专门招待贵人的雅地,共十二个厢房各取一花为名,所谓“暗香”代指便是秋菊。后来者若是受邀进入已经被定下的厢房,须得出示醉春楼特制的相应花朵为信物。
“请二位贵客随奴家上楼吧。”女子接了他手里金菊,顺手摸了把书生手背,陆鸣渊就跟被烫到的兔子一样缩回楚惜微背后,头也不冒了。
两人跟着她上去,一路无话,直到在暗香居前站定,楚惜微的眼睛飞快一扫四周,明面上只有四个普普通通的侍从守在外面,可他屏息一听,能察觉到的气息却起码还有四人。
这等匿形掩踪的功夫在百鬼门也不多见,天京城里怕是只有……
陆鸣渊没注意到楚惜微突然冷下的脸色,在侍从通报之后,便进去了。楚惜微落后一步,暗香居里没有浓烈的脂粉香,只有淡淡的木樨香萦绕其中,屏风后有清倌弹着小曲,除此就再无女妓了。
宽大软榻上有一方楠木小桌,上首是黄衣玉冠的年轻男子正自斟自饮,左侧的锦衣男人则闭目倾听着曲调,直到他们上前才转过头。
楚煜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三十多年前的秦公案把他最好的年华就赔了进去,他如今已经是五十来岁的人,当年的杀伐冷厉早被岁月磋磨,沉淀成不动如山的稳重。
陆鸣渊一见他,便生出如望苍山之感,当即行了一礼。
然而楚煜的目光只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就落在了楚惜微身上,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
陆鸣渊刚要为楚惜微做介绍,就听见那上首的黄衣男子开了口:“惜微,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这话出口,楚煜和陆鸣渊都脸色一变,任谁都能听出这黄衣男子语气中的熟稔。
楚煜不知道楚惜微的身份,但陆鸣渊猜出了这黄衣男子究竟是何人——能与端王共处一室,并位于上首,普天之下唯有当今圣上一人有此尊荣。
可楚惜微不该与对方有任何牵扯,这两个人之间不仅是江湖庙堂的差异,还有八竿子都该打不到一起的鸿沟。
楚惜微面色不改,袖子里的手却攥紧了。
楚子玉悄然对端王使了个眼色,楚煜便放下酒杯,起身带着陆鸣渊往隔壁清莲居去了。
陆鸣渊犹豫了一下,将阮非誉指明要交给皇帝的那封书信呈上,又回头望了楚惜微一眼,神情隐含忧色,却没收到回应,只好跟了出去。
他们一走,屏风后的清倌也抱琴而出,暗香居里只剩下楚惜微和楚子玉两人。楚惜微一撩衣摆坐下,拿了个没用过的酒杯给自己倒了满盏,面无表情地一口闷了。
楚子玉当年跟他亲近,自然知道这个堂弟有些脾性。以前他身为兄长,无论如何都顺着居多,现在他身为九五之尊,再看到楚惜微这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复杂。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兄弟变成今天这般情况,要说楚子玉对此视若等闲,那绝对是骗鬼的。
他心里翻滚着诸般念头,面上倒是平静无波,先是看完了那封血迹斑斑的信件,再提起酒壶为楚惜微续了一杯,这才笑道:“不担心我下毒吗?”
楚惜微勾起嘴角,笑容颇冷:“子玉兄从来自诩君子,如果用了下毒的伎俩,只是侮辱你自己。”
跟当年那个傻孩子确实不一样了。楚子玉有些恍惚,道:“我本以为上次野渡分别,就是永诀了。”
“以为我看到你这张脸,会很舒服吗?”楚惜微放下酒杯,话说得不留情面,面上也没好脸色。
楚子玉眼里浮现冷意:“对一国之君如此无礼,不怕我治你的罪吗?”
“是草民之过。”闻言,楚惜微的嘴角轻扯,“草民楚惜微参见皇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如此,可好?”
他的口气没有敬意,连行礼也未曾,与其说是见皇帝,不如说就跟见戏台上的红白脸没什么两样。楚子玉倒没动怒,毕竟这些年来看多了口蜜腹剑的人,如这般直白反而是他求之不得的。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惜微,你变了。”
楚惜微终于拿正眼看他了。
十年来第二次见面,比起上回在野渡心烦意乱下的匆匆一见,这遭灯火通明之下,他才算是好好打量这个已经今非昔比的人。
楚子玉只比他大四岁,如今该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然而眼中已蕴含了一川沧海,描金玉冠将满头长发规规矩矩地束起,但是以楚惜微的眼力,还是看到了几丝霜白。
当初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成了血腥宫变里最后的赢家,不知道踩着多少鲜血白骨上位,但是任谁都知道,当他坐上那个位子时,才是一切刀光剑影的开始。
楚子玉的手指摩挲白瓷酒杯:“当年你离开的眼神,让我觉得你这辈子要么永远不回天京,要么就是回来跟我搏命。”
楚惜微轻笑了一下,楚子玉已觉得眼前一花,他上身微侧,抬手就是一式“拈花”向劲风擒去,岂料扑了个空,尚未收势,颈侧已传来一点刺痛。
本来坐在他对面的楚惜微,在这眨眼间越过小桌到了他身后,将一枚碎瓷片抵在了他喉间命脉上,只要再近方寸,九五之尊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我已经杀过很多种人,倒是没宰过皇帝……”楚惜微收敛的杀意在此刻放出,声音转为森寒,“子玉兄,你说我敢吗?”
楚子玉本能想要反击,却生生按捺住了:“你当然敢,但你不会这么傻。”
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当然是真,楚子玉无比切实地感受到楚惜微的杀意,楚惜微的天赋本来就胜过他,加上习武时年纪较小,叶浮生早就言其在武道一途将超过自己。只是那时候的楚惜微还是锦衣玉食的小皇孙,在练武的时候总喜欢偷奸耍滑,直到宫变之后猝失一切,才真正把心思都用在了武学上,到如今早非吴下阿蒙。
月前在野渡那番兔起鹘落的交手,楚子玉虽然占了上风,实际上也是楚惜微先因他的话乱了方寸,可哪怕受了他一式“惊雷”也无大碍。从那个时候,楚子玉才真正意识到,当年任人捏圆搓扁的肉丸子楚尧是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行于暗夜的百鬼门主楚惜微。
正因如此,楚子玉才能笃定他不会动手。
无牵无挂的楚尧可以不顾一切去发疯,有了责任的楚惜微就必须三思而后行,无论多么恨意丛生,都不会真正对他动杀心了。
正如楚子玉所料想的那般,楚惜微的确在这一瞬动了杀心,可最终放下了碎瓷片。他回身落座,饮下一杯酒,道:“见你跟端王共处一室,看来已经达成共识,我倒是白跑一趟了。”
“你能跑这一趟,已出乎我的意料了。”楚子玉笑了笑,“阮相之事,想必你知道的已不少了。”
楚惜微嗤笑一声:“一个时时刻刻摆在刀尖上的位置,倒是有一大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拼了命想坐上去。”
“可如果坐上这个位置的人行差踏错,后果就不堪设想。”
楚惜微嘴角的冷笑凝固了。
“礼王狼子野心,勾结异族和江湖势力,暗中为他的图谋扫除障碍,而他又太会藏锋敛羽,若这一次没有阮相之谋,也许我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捅了我一刀。”楚子玉的手指落在信上,眼中浮现厉色,“我死不足惜,但大楚江山不能落在一个能为私利出卖家国的小人手里。”
楚惜微道:“你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你不想再涉足朝廷,我也不放心你重回宫闱,但是……”楚子玉将书信推了过来,“有的事情你一旦沾了手,要想甩脱就不容易了。”
阮非誉的这封信,其实写得很简单。
寥寥四页信纸,前两页是写了礼王勾结葬魂宫意图谋反并栽赃旧案余党和端王之事,第三页写着三昧书院的暗桩和阮非誉这些年来观察确定的可用之人名录,最后一页就只有短短一句话——江湖事,江湖了。
礼王此番算计不成,反暴露了自己又与端王结下仇怨,现在楚子玉与楚煜达成了共识,后者虽然多年来不插手朝政,但暗地里的势力却十分可怕,如今已交付于新君,将成为比阮非誉更有利于帝王的助力。
礼王若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狗急跳墙。他在江湖和庙堂上都有党羽勾结,而朝廷军政之事虽有端王楚煜为楚子玉助力,盘踞江湖的葬魂宫却如沼泽毒蛇。楚子玉纵然是皇帝,可江湖与朝廷泾渭分明已久,连掠影卫都对武林涉足有限,他难免鞭长莫及,哪怕能动用朝廷之力倾覆葬魂宫,但有一就有二,他不可能每一次都这样做。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只能放权给江湖,以武林的力量去铲除葬魂宫。
“如今葬魂宫一家独大,并非中原武林无能人,只是群龙无首,皆作一盘散沙。”楚子玉目光微冷,“要让一群心思各异的人拧成一股绳,除非是有共同的利益,或者共同的敌人。”
楚惜微冷笑一声:“你想做拧绳的这只手,掌握武林势力正江湖之风,重整秩序以固法威,好让皇位坐得更稳……好大的胃口。”
“都是同宗兄弟,彼此彼此。”楚子玉笑了笑,“惜微,你若不想生杀予夺,就不会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了。”
闻言,楚惜微的一双眼慢慢敛了寒光:“果然……是你。”
十年前宫变之后,楚子玉本来答应了叶浮生,派人把他托付给了一户无子的富商人家,可他心里有那么多愤恨和不甘,怎么愿意就此做一个市井闲人?身体刚养好些,他就独自离开了那户人家,一咬牙投身江湖,在风雨里颠沛闯荡。
然而那时候他到底年纪小,武功低,更别提什么江湖经验,不到月余就遭了好几回难,险些死在不知名的街头巷尾。可是每一次死到临头,都会状似巧合地绝处逢生,尤其是在他染上疫病之后,虽然身体不能动,意识还算清楚,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难民里混入了不同寻常的人,一路上替他稳定病情,让他不会好起来,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
再后来,他就到了华灯镇,被孙悯风买入百鬼门。
“当年我不止一次想杀了你,毕竟斩草不除根,只怕春风吹又生。”楚子玉勾起嘴角,“你若留在那户人家,我会派人动作,不出三年就让你因病而逝。然而你比我预想中还要胆大,竟然放着好好的安身之所不待,跑到江湖去闯荡,用不着我动手,你自己就能把自己的命给糟蹋干净。”
楚惜微冷冷道:“那你为什么要改变主意?”
“三个原因。”楚子玉笑了笑,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你若死了,师父得知真相将痛不欲生,我当时帝位不稳,若没了掠影统领的助力实在得不偿失;第二,那时我已权操在手,而你一无所有,我若是连容下你的胆量都没有,将来如何去面对豺狼虎豹?至于这第三,是你自己争来的。”
楚惜微眉头一皱,就听楚子玉道:“百鬼门是江湖上少有的中立门派,不沾朝纲与正邪,又埋没人的前尘过往,把你丢进去就如泥牛入海,就算你父王尚有余党存世,料也找不到你,而我只需要保证你不死就好。”
楚惜微眯了眯眼睛。
那时的百鬼门秩序混乱,朝生暮死是家常便饭,要保一个刚入门派的小弟子不死,无非就是为他找一个可靠的依仗。
百鬼门的门主夫人是何等身份,就算要看诊也不必亲自去孙悯风的药庐,更何况还那么“凑巧”地遇见他并带回流风居,照顾有加。然而秦柳容终究只是无实权的女流,这背后若说没有沈无端的授意,鬼都不信。
思量片刻,他问道:“你用了什么条件,让义父答应保我性命?”
楚子玉的手指轻敲桌面:“沈留爱妻如命,那时暗桩打听到百鬼门主的夫人身染重病,孙悯风空有医术而缺良药,我就送去了宫中秘藏的千年人参,作为交易,他承诺会保你在百鬼门十年命数无忧。”
原来如此。楚惜微从来都不傻,他只是不愿意用太过功利的想法去揣测有恩于自己的人,尤其沈无端和秦柳容这些年来对他视如己出,否则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拜了义父母。
既然人情不假,那么对楚惜微来说,就已足够。
“你与师父有十年之约,所以我也如当初誓言保你活过十年,但没想到你放着安乐日子不要,反去争夺门主之位。”楚子玉嘴角一翘,“我追求地位和权力,而你想要掌握生杀自主的能为,归根究底,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楚惜微扯了扯嘴角:“这十年来,你果然是一直在关注我。”
“只知道个大概,毕竟在你上位之后,沈无端干脆利落地放权,而你又大刀阔斧地扫除异己,就连我的桩子也很难再揳入。”话锋一转,楚子玉又道,“也就是在那时起,我才完全改了主意。”
楚惜微心念一动,想起阮非誉这封信,就明白了其中意思。
“你想利用我去争武林魁首之位,拿百鬼门做你掌控江湖的傀儡。”楚惜微眉目一寒,“自古兔死狗烹,何况你我之间势如水火,你就不怕我反咬你一口?”
“当然怕,这天下间谁都可能背叛我,除了一个人……”楚子玉微微一笑,“你跟师父,相处得如何?”
此言一出,楚惜微目光森冷:“我还没跟你算这笔账!”
那一场战役虽然结果惨烈,谢无衣替叶浮生身死乱箭之下,让其成了漏网之鱼,然而这能骗过蛮人,却瞒不过掠影卫。唯一的可能就是楚子玉明明知道死的人不是叶浮生,还令掠影卫瞒下真相,又拿话骗了他。
“算账?阿尧,你该谢我才是。”楚子玉把玩着酒杯,“我若不骗你一次,不让你亲身感受一番生死殊途,那所谓十年之约必是血溅收场。如今你们两人都在,岂不是很好?”
顿了顿,他放缓了口气:“我如今腹背受敌,可信之人不多,亲近之人更少……当年之事牵扯太多,早说不清谁对谁错,你有理由怨恨,但我不想因为这些陈年旧事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
楚惜微一时语塞。
“我放过师父,让他离开了暗无天日的掠影,重回五湖四海去,既是出于十三年师徒之情、感念他无数次救我于危难,也是……”楚惜微眉梢一动,“蛟龙不入水流,怎能翻江倒海?”
天下间谁都可能背叛帝王,唯有掠影卫不会。
他们是江湖融于庙堂的缩影,也是侠骨承载家国的一根脊梁,至死都诚于君,忠于国。
楚惜微就算再恼恨,也不得不承认,叶浮生虽然已经回到江湖,但只要楚子玉一日没行昏君暴政,那么他以家国社稷的名头发出令信,叶浮生一定会重回朝廷,继续去过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我放他回到武林,是为重整武林之事留下一枚棋子。”楚子玉语气渐沉,“师父什么都好,只是少了野心,可这样的野心,阿尧你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