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风声
青山荒冢2025-11-07 14:098,885

  天甫亮,雁鸣城太守邢达、守将陆巍和各营掌事已经在议事厅会面,就连西川其余六城来使也无一缺席,人人脸色都非常凝重。

  原因无他,戴修成遇刺,身首异处。

  他是“楚尧”从伽蓝城带来的人,协助其统领麾下暗卫,掌管城里的间谍搜查和关外情报刺探等事宜,有“楚尧”不方面露面的场合也都是他出手处理,算得上对方的左膀右臂,在这紧要关头,别说陆巍,就连平素眼高于顶的邢达都对此人十分看重。

  然而,昨日发现奸细窃得七城布防图偷溜出城,“楚尧”亲率暗卫前往追踪截杀,现在一夜过去,暗卫尽数回转,唯独身为首领的“楚尧”不见踪影,甚至连消息都没传回来。

  此人身份特殊,又顶着掠影卫的名头,在如今这节骨眼上万万不能出差错。因此,陆巍等到寅时三刻不见人,便亲自披衣提灯来找戴修成,却发现对方竟已在房中遇刺身亡。

  发现尸体的时候,戴修成还端坐书桌之后,保持着提笔平宣的僵硬姿势,然而那白纸之上并无墨痕,只有一大片血红字迹。

  他的颈项之上空空如也,断口光滑平整,飞溅的血在背后屏风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红色尾巴。

  要断人首级,除却刀兵锋利,还需力道惊人、手法巧妙,何况戴修成身上并不见挣扎打斗的痕迹,连衣角都平整得很,分明是在书写的时候被人毫无预兆地断了头,快得甚至没有惊动外面一墙之隔的守卫。

  然而,在戴修成初至那日,陆巍便与他交过手,此人武功不弱,更擅长潜踪伏影,要在一刀之内取命并不容易。

  除非凶手是他认识的人,而且武功远胜于他。

  正当陆巍惊怒之时,又有巡捕营的人匆匆赶来,言道在议事厅内发现了戴修成的人头。

  那人头被黑布包裹着放在榆木圆桌上,陆巍亲自打开之后,首先见到的就是戴修成死不瞑目的脸,嘴巴张开,里面却没有舌头,只有一个被血染遍的金元宝。

  割了舌头,是他说了不该说的事情;放了元宝,是买他性命的钱。

  若是仅为刺杀,何必多此一举,还要将人头放在议事厅这样特殊的地方?

  陆巍心念一转,急匆匆赶回戴修成房中,拿起了那张血迹斑驳的宣纸,上面触目惊心的千字文章,写的竟然是戴修成通敌卖国、伪忠实奸的诸般罪行,连同其手下暗桩、所做虚假名目俱陈其上,条条列列都写明查证之法,落款无名无姓,只有一个小小的钩子。

  掠影做事向来隐秘,但自大楚开国至今,该知道的人都不会认不出这枚要命的钩子。

  陆巍大惊之后,便是大怒。他一面火速派人按照血书上陈明之处一一查证,一面通知城中各大掌权者和六城来使齐聚议事厅,对着戴修成的人头和这封血书展开议论。

  随着讨论深入,查证的人也陆续回转上报,他们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才晓得雁鸣城竟然已经在无形中渗入了这么多钉子,曾以为的可信之人居然早在暗地里私通异族,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又收受钱财做下伪证,更有甚者居然私改通关名目,真可谓瞒天过海。

  这些地下的腌臜事,自然不可露于表面。一直以来,暗桩们都分级严明处事谨慎,就像一个连环扣,倘若哪里出了差错,整条链子顷刻断掉,叫人想要顺藤摸瓜都不行,除非一击抓住锁扣,才能将其全盘带出。

  这个锁扣,就是戴修成。

  掠影是天子暗卫,长期活动于天京、北疆及东陵地区,对西川和中都的掌控颇有些鞭长莫及。直到近年来,楚子玉与暗羽之主江暮雪达成共识,暗羽分化势力镇守西川,将国门边防暗卫势力的漏洞补上,虽然知名度比掠影更小,做事却更方便,张开的网子不说布满整个西川,却也将耳目广布开去,对这些谍战之事得心应手。

  坐镇西川暗羽的两个人,一是盈袖,二就是戴修成。

  盈袖乃江暮雪之徒,但曾经长期在外地奔走处事,于今岁才调来西川,这之前的诸般事宜都交到戴修成的手上,哪怕他人在伽蓝不至雁鸣,耳目也能将诸般情报都送到他五指之间。

  这样位高权重的一个人,按理说已经应有尽有,缘何会做异族走狗?

  陆巍想不明白,坤十九也不明白。

  他目睹了荒野惊变,见到赛瑞丹现身,又得了山壁上的留字线索,纵然想不通,也得赶回雁鸣城启动掠影势力清查此事。

  暗羽虽与天子合作,但相对朝政更偏向江湖,与掠影依然泾渭分明,两者从不干涉彼此行动,是故雁鸣城里的掠影暗桩即使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一时间也不能越俎代庖,在戴修成亲至此地之后,掠影更加要避开对方,以免多生嫌疑。

  然而有的事情,没怀疑的时候便是天衣无缝,一旦铁了心要查,就能发现许多平时被忽略的破绽。

  丑时刚到,坤十九面前就堆了半指厚的密信,他一目十行将其看过,内心惊涛骇浪都变成了滔天怒火,对未曾见过面的暗羽统领也生出不屑之意——

  御下不严,何谈实事?

  这样想着,坤十九却没准备直接杀了戴修成,打算先将其绑走刑讯审问,兴许能撬出更多的东西,没想他刚潜入戴修成屋里,就看到有人深夜来访。

  半露香肩的雪绸裙袂掩不住婀娜身形,从裙摆下隐隐若现的一双腿雪白如玉,她是从窗口翻进来,动作轻盈如一只燕子,脚踝上的铃铛却始终没响过一声,若非烛光在墙上映出影子,坤十九还以为那是民间话本里美艳动人的女鬼。

  然而戴修成看到她的一刹那,脸色大变,真如见了鬼。

  女人双手各握一把刀,左长右短,刀柄分刻鸾凤,看着戴修成那张惊惧的脸,她也没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戴修成善用暗器,他身上藏着不下二十种形式各异的暗器,桌上文房四宝、桌下抽屉之中也都藏了可用之物,在女人笑起来的刹那,他的手已经摸上了笔筒,里面的毛笔尽数抖落,底层骤然分开,露出下面藏满毒针的暗格,对准了这个女人。

  可惜毒针尚未破空,长刀已经枭首而来。

  一刀断首,戴修成的头颅被女人提在手里,除了刀出刹那喷在屏风上的一溜殷红,剩下的血都顺着断口汨汨流淌,污了桌面和地板,却没波及窗纸墙面,未引来外面人的注意。

  她提着那颗滴血的头颅,忽然抬起头看向坤十九藏身之处,传音入密:“郎君,奴家盈袖,生平喜净怕这血污,出来帮忙拿一下,可好?”

  风拂青丝,暗香盈袖,坤十九所见的这个女人也的确配得上这个名字。他心惊的是,天底下名叫“盈袖”,却能有这样身法刀术,又让戴修成忌惮如斯的女人,只有一个——西川暗羽真正的主子。

  见坤十九不应,盈袖的传音再度响起,柔媚依旧,却多了几分嘲讽:“怎么?堂堂掠影,如今只敢做藏头露尾的梁上君子?顾潇调教你们十载,就教出这么一帮子胆小鬼?”

  坤十九拧眉,却不是被她激怒,实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他翻身下来顺手捞走盈袖手中头颅,扯破外衣将其包裹免得血迹败露踪迹,这才一前一后离开现场。

  盈袖在前,坤十九在后,见她避开巡捕营直往议事厅去,坤十九心中疑云更甚,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开口。等到了厅内,确定周遭无人之后,盈袖接过人头掰开下巴,毫不手软地用短刀挑出戴修成的舌头连根割下,然后塞了个金元宝进去,坤十九这才轻声问道:“为什么?”

  “暗羽规矩——收受财宝、泄露机密者,利刃割其舌,金银封其口,无可赦。”盈袖淡淡解释了这句话,便翻身出去,坤十九紧紧跟上。

  他们一路到了城东的“杜康坊”。

  这里是雁鸣城有名的酒坊,里面酒水品种繁多,成色口感俱是上佳,价格也不贵,生意向来很好,每每等到宵禁打烊还有人意兴未尽。

  可是坤十九到了这里,背后却起了一层薄汗——杜康坊,正是暗羽设在雁鸣城的据点。

  酒坊早已关门,他们入内之时只见堂中点了几盏如豆灯火,桌椅板凳一字排开摆放得整整齐齐,上面用麻绳绑着十来个人,个个浑身赤裸遍体鳞伤,其中一个甚至是酒坊老板。

  这些都是戴修成的亲信,也是替他在雁鸣城打探消息的钉子。

  当他还因线索决策犹豫的时候,盈袖已经雷厉风行地挖出这一只只附骨之疽,毫不留情地将其拿下。不少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成了刀俎下的待宰畜生,见到自己做梦都没想过会出现在此地的盈袖。

  情报上书她去了问禅山,究竟是何时回转?又是怎么避开沿途岗哨耳目悄然至此?离开这些时日,她如何知道戴修成通敌卖国,又怎样晓得其麾下有哪些党羽?

  诸般疑问充斥心头,坤十九先前因戴修成之事对暗羽升起的不屑之意,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留守在此的属下单膝跪地:“回禀主子,名单上的人除却首罪俱已在此!”

  “做得好,让人把守四周,一只苍蝇都别放进来。”

  盈袖翘腿坐在椅子上,提壶倒了两盏茶:“请坐。”

  坤十九扫了一眼这些人,依言坐下。

  盈袖巧笑如花:“奴家不才,未知郎君如何称呼?”

  “在下没有名字,称我‘十九’便可。”坤十九问道,“盈袖姑娘今夜行事,倒是让在下满头雾水了。”

  “御下不严,滋生蛀虫,本就是奴家的错处。”盈袖微微一笑,“十九所疑,不过是我知道的太多了。”

  坤十九心头一凛。

  盈袖葱根一般的手指摩挲着茶杯,她想起了自己离开伽蓝城之前,与叶浮生的会面——

  “要我帮孙悯风他们去问禅山?”

  “不,我要你跟他一起去。”

  听到叶浮生这句话,盈袖皱了皱眉:“明知伽蓝城内危机四伏,你却要我去问禅山?那里群雄云集,就算葬魂宫闹翻了天,撑死了也不过两败俱伤,我在这时带人过去,并无什么大作用。”

  “你去问禅山的确于局势无大用,但是……你若留在伽蓝城,却会对局势大不利。”

  “你什么意思?”

  “山中无老虎,猴子才能称大王。”叶浮生摇了摇头,“盈袖,你是西川暗羽的主子,虽然没露在明面上,暗地里却已经是个活靶子,该知道你的人,目光早就聚在你身上,你一日留在这里,危机就会一日伏于暗中。”

  盈袖瞳孔一缩:“你……怀疑我身边的人有问题?”

  叶浮生反问:“你就没怀疑过吗?”

  盈袖静默下来。伽蓝城里出了这么大变故,甚至还牵扯到西南异族,边关雁鸣城传来的消息却十分有限,要知道情报是暗探的命根,当险局已成却仍不见弈手,只能说明自己已经成为了盘中棋子。

  暗羽在西川扎根已有数年,盈袖调遣过来却还只是今岁的事情,其中势力尚未交接完毕,多少阴私密事盘根错节,她有心整顿,藏于其中的鼠辈却狡猾得很,并没露出实际的马脚,叫她不能轻举妄动。

  盈袖需要一个契机,叶浮生恰恰能给她这个机会。

  “你做下安排,就说与百鬼门达成合谋,要去问禅山助他们一臂之力,麾下事务暂交他人……”顿了顿,叶浮生眯起眼,“你心里最怀疑谁,就放权给谁,猫闻到腥味,哪有不偷食的道理?”

  “暗羽在西川已经布开大网,我一旦放权出去,若是出了差错,下场难以收拾!”

  “你一走,有心之人的部分耳目也会跟着你走,对伽蓝城的图谋也会加剧,我会趁机把这块地盘吃下来,有了这一道后门谨守,总不至于闹翻了天。”叶浮生淡淡道,“若我没猜错,背后之人如不想腹背受敌,必然要双管齐下,问禅山肯定还有阴谋,你去那里也并不轻省,要尽快跟惜微会合,集你们两人之力破局回援,说不定还是一支奇军。”

  盈袖追问道:“那边关怎么办?”

  “你要‘楚尧’,我答应给你,边关之行自然是我亲自去,毕竟没有饵食哪能钓出大鱼?”叶浮生的手指摩挲着伞柄,“静王旧部,迟早是要解决的隐患,何况那些奸细被喂了这么多年早已脑满肠肥,此时不宰还留着过年吗?”

  “你明明知道,若是‘楚尧’重现人间,那就……”

  “盈袖,我去比他更合适。”叶浮生放缓了语气,“你想利用他,但是信不过他,如此一来岂不是自损人手徒劳心机,到最后也是得不偿失。”

  盈袖双拳捏紧,又听他道:“更何况,如今暗羽恐生内患,百鬼门不涉朝政,要解决边关的情报耳目,启动掠影是最合适的办法,而我最了解他们。”

  “……我会留下信得过的人密布各处,配合你展开行动,注意锁定异动之人,宁错杀不放过。”半晌,盈袖终于松口,“问禅山之事一旦了结,我就赶向雁鸣城跟你会合,敢胳膊肘朝外拐的,有一个我就剁一个。”

  “好。”叶浮生将伞交到她手里,眉眼弯弯,“你到雁鸣城后,别急着露面,先解决冒头的内奸,顺藤摸瓜一个别错漏,然后设法与掠影搭上线……毕竟是同气连枝,再怎么泾渭分明,在大局面前还是要拧成一股绳,有他们相助你能放开手脚得到军政支持,有你之力能补全他们的短板,统筹整个西川的耳目。”

  “我晓得。”盈袖忽然间眼眶一涩,“你说的这些都好,我都明白,可你自己……怎么办?”

  “我当然会顾好自己,等你们前来里应外合。”

  “可是……”

  “没有可是,我也不会有事。”叶浮生竖起手指抵在唇前,微微一笑,“我那个徒弟呀,最爱哭了……我怎么舍得呢?”

  

  一阵风平地而起,再睁眼时满目皆是灰蒙蒙的颜色。

  苍莽的西岭密林忽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突生的雾气迷惑人眼,层出不穷、精心安排的袭击将原本聚集的异族狩猎军冲散开来,分割成无数个小战场。

  变故让异族心生不安,藏在暗处的猎人们却得心应手。

  这片迷雾并非老天之助,而是出自端衡道长的手笔。当时萧艳骨装扮成玄素的模样上落日崖欺瞒他们,所幸端清及时赶到,虽然没能阻止火油陷阱提前引爆,却救下了端衡、蝎子和张自傲等人。

  眼见一队先锋军突破落石冲进前山,端清没让他们紧追过去,而是趁“狼王”卡伊诺等人蹚水过河的机会,从两侧绝壁向后包抄,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身西岭山林。

  这片林子遮天蔽日,草木繁茂土石甚多,是个得天独厚的迷阵之地。端衡他们人数不多,又失了火油陷阱这一关卡,与卡伊诺正面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因此迅速变战为阵,趁端清现身吸引卡伊诺注意力的机会,他们分派人手在山林里布下了阵法陷阱。

  端衡自年少时便精研阵术,如今早已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唯一的变数,就是端清能给他们拖延多少时间。

  待一行人依言入了林子,端清则顺着摇摇欲坠的落日崖飞渡下去,落在了卡伊诺面前。

  卡伊诺手中刀刃出鞘,背后兵卒兵刃齐指,却在看清来人之后收了杀意。

  端清这次换下道袍,着一身与赫连御之前别无二致的罩衣轻袍,连楚惜微都曾险被骗过,更何况是临时受命的卡伊诺?

  然而身为首领,必然行事谨慎不可轻信他人,卡伊诺的目光里满是打量:“赫连宫主……您可不该在这里啊。”

  话音未落,脚下马匹忽然向前跪倒,伴随着鲜血喷溅和背后士兵的惊呼——那匹马的两条前腿,竟然在无声无息间被人一剑斩断!

  卡伊诺虽有提防,却也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更没看清他到底是何时出剑!

  一惊之下,卡伊诺倒也不乱,单手撑地翻身落稳,然而他刚刚起身,两根冰冷的手指就按在了他的眼皮子上!

  “任何人都不能居高临下地看我,更没资格对我品头论足……”端清摁住卡伊诺的眼睛,冷冷道:“你出来之前,没被主子教好吗?”

  卡伊诺眼睛生疼,一股寒意在背后乱窜,士兵们围拢过来,却被他挥手喝止。

  他跟赫连御见面也不过一次,对方正是这般打扮,如今看不出半点错处,然而装扮可以模仿,气势和武功却难。

  卡伊诺对赫连御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那是月前,他和另一位“狼王”陪着萨罗炎将军秘密潜入中原,在迷踪岭内与这位合作伙伴见面。

  萨罗炎叮嘱道:“赫连御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你们不可招惹他,否则我也保不住你们的命。”

  他唯将军马首是瞻,另一个却心高气傲不以为意,在见到赫连御的时候就是如此细细打量,带了些不以为意的轻蔑,下一刻就被活活挖了双眼。

  卡伊诺记得那鬼魅身法和夺命指招,更记得云纹缎靴踩爆眼珠的声音,认为这样一个恶鬼似的疯子,天底下绝不会有第二个了。

  “是、是我鲁莽,以为有人假扮,还请赫连宫主恕罪。”卡伊诺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低头,“将军吩咐事关重大,我有些过于紧张,一时轻慢了宫主,下不为例。”

  端清收回手,这才回答了他之前的话:“我在这里,自然是因为有变故发生。”

  卡伊诺看着面目全非的落日崖,脸色也很难看:“是何变故?”

  “我手下出了叛徒,前山已经乱了。”端清冷冷道,“步雪遥……我本以为‘离恨蛊’能让他收收心思,可惜他不知悔改,还私放信号烟花,若不是我及时赶来,恐怕这堆乱石之下就不止几具尸体了。”

  狩猎军与葬魂宫事先约好以烟花为引,因此在步雪遥放出信号之后,卡伊诺才会带人出林渡河,却没想到迎来的却是阻截拦杀,甚至还有火油炸了落日崖,若非他下令果断,让先锋军急冲出去,自己带其他人向左右分散借周围山势躲避落石,恐怕伤亡会十分惨重。

  卡伊诺本来就对此事憋了一肚子的火,现在听到“赫连御”这样说,自然把事情都推到步雪遥身上,急忙追问:“那叛徒如何了?”

  “我既然在这里,他们还能活吗?”端清瞥了他一眼,卡伊诺只觉得头皮都发麻。

  “现在前山生变,道路又被堵住,我们该如何是好?”卡伊诺有些犯难,“我虽让先锋军将毒人带了出去,但仅凭这些恐怕不能伤其根本,宫主……”

  “既然已经乱套,我就去把水搅得更浑,你们先设法将山道掘开,否则兵马不至,我就算有通天手段也是后继无力。”

  “是!”

  “……”

  这一厢拖延,山林内已经展开行动。

  有端衡布阵为局,再有蝎子和张自傲两大暗杀高手设下埋伏锦上添花,当卡伊诺等人应对着“赫连御”之时,没想到自己背后一水之隔的退路已经变成了陷阱。

  端清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掐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之后,便让卡伊诺吹号召集士兵,也以此给对岸林中的端衡等人警示,自己则名正言顺地脱身,一路以轻功疾行,速去前山与楚惜微等人会合,正好赶上那场林中血战。

  眼下赫连御被废,赵冰蛾交出“长生蛊”之后与西佛色空双双离去,问禅山之危有可解之法,但众人却没松一口气。

  狩猎军仍在后山,异族狼子野心已现端倪,若是不解决他们,莫说众人危难仍在,更会流害周遭危及边陲。

  色见方丈回返寺内,有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方丈,就像一根主心骨终于归位,孙悯风带着会些岐黄之术的人去赶制蛊毒解药救治伤员,准备救助即将到来的难民,将蛊毒之祸控制下来,其余的人齐聚一堂开始了紧急议事。

  最终,楚惜微一锤定音——各奔东西,兼顾两头。

  虞三娘派人摆阵暂阻中毒灾民,玄素、恒远、薛蝉衣带着伤者和战力不足的小辈从南山道往伽蓝城去,一来减轻山上众人的负担,二来赶去伽蓝城稳住后路,倘若问禅山失守,也得保证伽蓝城可去。

  盈袖心系边关,点可用之人数十从南山道离开问禅山,从水路急向雁鸣城,剩下的暗羽人手则分为两路,一路留于山中协助色见等僧人护关守山,一路暂时并入楚惜微手下任凭调遣。

  连番变故,散沙聚拢,众人奔赴落日崖,由端清再次伪装“赫连御”为饵,率伪装成葬魂宫暗客的暗羽手下佯作败阵退至此处,跟卡伊诺等人临危合并。双方正面抗敌,楚惜微就趁机带百鬼门人从绝壁包抄,潜于水下,布了洞冥谷内“水鬼吃人”的水下绳网秘术,待白道众人全力逼退狩猎军,端清且战且退故意将其引回长河,便收拢天罗地网,“水鬼”亮出獠牙,拖人入水,长河漂血。

  卡伊诺吃了亏,这才晓得“赫连御”是假,自己事情败露,当机立断想原路撤退,然而当他们回到西岭山林,藏身多时的端衡等人便启动阵法。

  迷雾遮人耳目,他们一时间根本找不着路,长期在“死人林”讨生活的百鬼门人却如鱼得水,不仅借力打力冲开阵势,还能各自为战画地为牢,叫他们一时间难以相互照应集结。

  看起来占尽上风,但楚惜微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卡伊诺身为“狼王”,能耐非同小可,一时失手却不代表他不能翻盘,且不提火器之厉,单单等他回过神来重新排兵布阵,就可能将局势翻转过来。

  盈袖带来的消息叫他心惊肉跳,叶浮生替他奔赴边关顶下重压的事情更让楚惜微心急如焚,然而他越是焦急,反而越是冷静狠辣到极点。

  叶浮生以“楚尧”身份去了边关,那么他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能跟盈袖一样直往雁鸣城,只能走暗线。

  因此眼下,他必须速战速决。

  军队之强,在于齐心协力;士气之盛,在于主将之身。

  楚惜微亲自对上了卡伊诺。

  卡伊诺是箭术高手,除了眼疾手快,耳力和直觉更是远超常人,哪怕在这片迷雾森林里也能闭着眼睛百步穿杨,不多时已经杀伤数名百鬼门人,就连蝎子也在靠近他一丈之内时被发现踪迹,凌厉一箭穿过肩头血肉,箭尾犹颤。

  楚惜微看得分明,卡伊诺箭囊中还有二十四支箭,然而对方下手太准,马术和刀法也不弱,对迷阵分战造成了极大阻碍。

  楚惜微抬足踏上树干,于树梢枝丫上轻轻一点,片叶未动,人却已经轻飘飘落在了卡伊诺背后大树上。

  他屏息凝神,将全身气息压到了最弱,整个人都跟树木融为一体,双脚勾住一根指头粗的细枝,身体倒挂下来,离卡伊诺头顶不足一尺的距离。

  呼吸转为内息,心跳脉搏被内力干扰,然而卡伊诺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手已经握住腰间长刀。

  就在这一刻,张自傲欺身而近,浓烈的杀气伴随着寒芒一闪直扑过来,卡伊诺毫不犹豫地弃刀挽弓,箭矢倏然离弦,两道骨肉破裂之声完美重合在一起。

  一道是箭矢贯穿张自傲腹部的声音,一道却是刀锋划过的骨肉分离之声。

  在卡伊诺松开弓弦的刹那,惊鸿刀已经从他颈项抹过,他只觉得喉间冰凉一片,冷风平地而起吹开身边迷雾,他被迫仰起头,看到头顶有一双森冷暗沉的眼睛。

  断首之躯倒了下去,战马仰天嘶鸣,却被一只脚死死踏住动弹不得,楚惜微左手提卡伊诺的人头翻身落在马背上,右手还刀入鞘屈指吹出一声口哨。

  哨声尖锐破空,暗处端衡会意,着人移开阵眼,狂风入林吹散迷雾,被困此间的狩猎军这才发觉身边已经尸横遍地,场中央那匹熟悉的战马之上坐了个不认识的中原人,手里却提着卡伊诺的头颅。

  霎时,惊呼号叫此起彼伏,狩猎军惊骇万分,白道众人士气大盛,楚惜微嘴角划开一个冷然笑意,向再度潜伏的所有暗客打了个手势,一字一顿地道:“降者不杀,犯者不留!”

  “叶大侠高义!”

  “好!”

  “杀!”

  “……”

  刹那间,林中杀声再起,夺回长河要道的白道侠士也都入林相助,楚惜微将卡伊诺人头抛给端衡,自己却顺手扒下了对方的箭囊盔甲,面色阴晴不定。

  有白道战力加入,暗客趁机脱出浑水,隐于密林之中,悄然无声,不留痕迹。

  端清见楚惜微打量手中盔甲,道:“你想带人装成这支狩猎军,从‘鬼哭涧’直入关外?”

  “道长认为此举鲁莽?”

  “的确,但事急从权,并非不可取。”端清伸手入怀取出两样东西递过来,楚惜微定睛一看,其一是恒远从步雪遥处骗来的骨哨,其二却是一面他从没见过的黄金令牌。

  “关外异族既然与葬魂宫共谋,步雪遥又能以信号烟花召出狩猎军,可见他们彼此之间合作不少,‘鬼哭涧’处恐怕还有葬魂宫人把守,你拿着这支骨哨应是有用的。”端清将掌中令牌交到楚惜微手里,“至于这面令牌,若你到了关外陷于敌营,不要向雁鸣城硬冲,调转方向往九曜城去,那里的城主见了此物会给你方便。”

  九曜城乃是西域三大重城之一,离关外异族军营驻地不远,其地位便如雁鸣城之于大楚,据说镇守的城主是位异族王室,位高权重,各部落族长都得在他面前低头。

  端清久居中原,又是个避世清修的道士,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楚惜微看向手中令牌,六角造型,正面刻了一条盘踞的九头蛇,后面却刻着一位女子半身像。此物应该年岁已久,哪怕保存尚好,刻痕也从清晰变得有些模糊,唯有镶嵌在眼睛部位那两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耀眼如昔。

  “这是……”

  “我能帮你的,就这么多了。”端清收回手,面上还是毫无波澜的平静,“前路艰险,谨慎珍重。”

  楚惜微五指收紧,郑重其事地将骨哨和令牌都收好,看着端清提剑转身的背影和依然触目惊心的左臂,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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