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忧患
青山荒冢2025-11-07 14:095,163

  玄素略通岐黄之术,因此接过了那无辜受累的妇人开始医治,叶浮生一手牵着谢离一手抱着那小女娃,深觉自己越来越像老妈子。

  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也没心思再喝茶聊天,几个天剑门的弟子帮着玄素把伤者抬往医馆,剩下的就跟叶浮生交谈起来。

  叶浮生惯会在插科打诨中不着痕迹地套话,很快得知他们和四海帮适才狭路相逢,本只是发生了口角摩擦,不料对方打伤了他们这边上前理论的师弟,这才一时不忿动起手来,却没想到那受伤的“同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冒充,实在叫人心生后怕。

  他们语气愤懑,叶浮生表面上洗耳恭听,心里则盘算起来。

  那冒充天剑门弟子的人分明就是故意挑起双方冲突,更有另两个混入人群的同伙,适才若没有被他点破,恐怕那两人会趁乱杀人,再嫁祸给这两方,叫天剑门和四海帮真正结下仇来。

  从那张制作精细的人皮面具,再到这三人训练有素的身手,怎么看也不像一般那些没事找事的江湖宵小,只可惜跑了一个、玄素杀了一个,被叶浮生打折手臂那人也咬破毒丸自尽,一个活口也没留住。

  伽蓝城靠近问禅山,平日里来往的武林人士见得不少,大夫对于这些伤势处理颇为熟稔,只是这妇人体弱,被一掌重击伤了肺腑,很可能落下病根。

  天剑门大弟子宋凌闻言又愧又叹,毕竟是他们的事情连累了无辜路人,可事已成定局,只好留下足够的银钱聊表歉意,让伤者好继续看诊。

  他们赶着去问禅山,也就没多停留,颇为狼狈地离开医馆,叶浮生怀里的小女孩还在抽噎,哭得他都忍不住发愁。谢离扯了扯他的衣角,等叶浮生把小女孩放下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拿帕子给她擦眼泪,轻声哄她。

  叶浮生还记得在月前,这位断水山庄的少庄主还是个倔脾气死心眼儿的小愣子,现在已经开始有柔软心思,努力去学会谨慎和细致。

  大夫施救,玄素就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见到谢离在哄慰那小女孩,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浮生给了银钱拜托伙计去通知这母女的家人,转头问道:“怎么样了?”

  “无性命之忧,打在她身上的内力也被我化去,好生养上两三年,应该能恢复如初。”玄素抬手拭去额角薄汗,分明是与他无干系的事情,却尽心尽力至此。

  适才叶浮生出手,一来是为了不让矛盾升级使有心人如意,二来也是念着太上宫久不入世,玄素又缺少江湖经验,还是不要过早引来注意。可他没想到平日来看着温和得好像没脾气的少宫主,一出手就不留活路。

  三人走出医馆,谢离才道:“二叔曾说‘殃及池鱼是无能之辈才会做的事情’,可为什么这些祸事总要牵扯到无辜?难道武林这么大,就一个有本事的人都没有吗?”

  谢离本就有些早慧,又经了一场巨变,非寻常孩童可比,叶浮生又不拿捏什么架子,闻言便道:“有本事的人不少,有心去保护无辜的不多,因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倘要有人想用一己之力肃天朗日清,一般情况下就只有两种下场。”

  追问的人是玄素:“哪两种?”

  叶浮生闭了闭眼:“要么被世事磋磨掉热情不复初心,要么被算计利用,肝脑涂地。”

  气氛一时间冷凝,谢离被他的话惊得脚步一顿才问道:“那不一般的情况呢?”

  叶浮生笑了:“不一般的情况,就是把自己从随波逐流的一叶扁舟变成掌舵手,才能带着满船飘摇之人乘风破浪,抵达岸边。”

  谢离一怔:“这样……一个人能行吗?”

  “当然不行,天下没有哪条路是自己一个人能走到顶端的。”玄素接口后看向叶浮生,闻弦歌知雅意,“你不看好这次武林盟主之选?”

  他们走的是一条小巷,叶浮生时刻注意着周围,自然也不怕什么隔墙有耳,嘴角一翘:“被有心人顺势挑拨,又在一堆争名逐利之徒里选拔,就算真有人夺魁,可这种情况下能选出什么好的?”

  “无相寺盛名已久,又是出家人,此番更早已放话出来,说只做筹备者,意在为武林群雄铺一个台阶,并无争权之心,门下弟子也都不参与大会。”玄素略一思量,“然而从你口气听来,似乎这场武林大会像是个阴谋。”

  叶浮生道:“发起者未必就是设局人,背后还有细枝末节的东西得等我们查证再说,但是防备之心不可无。”

  玄素把他的提醒记在了心里,三人且行且谈,等入夜才回到客栈,本来准备直接回房不惊动别人,却没想到刚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个不速之客鸠占鹊巢。

  横眉竖眼的小老头坐在桌旁,一壶热茶已经喝到冷,看来是等了不短的时间。见他们回来,端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对玄素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玄素交代了一下行程,把有人挑拨天剑门和四海帮之事着重提了,端衡听罢,面色也凝重起来。

  叶浮生问道:“师叔找我们,又有何指教?”

  端衡难得正眼看他,道:“我检查了那封请柬,发现了一点问题。”

  玄素和叶浮生一怔,请柬他们都是看过的,但并未发觉什么不对的地方。

  端衡从怀里摸出请柬,又掏出一封书信,一并推了过来。书信已经有些年头,纸张都已泛黄,但保存还算完好,对比字迹能看出是一人所书。

  然而请柬落款是色见方丈,写信之人却是“西佛”色空禅师。

  色空禅师久不涉尘,江湖上与之有过交集的人已经不多,保存其笔墨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这封信还是他五年前写给端涯道长的问候。

  究竟是色见方丈模仿了色空禅师的笔迹,还是色空禅师借方丈之名来请太上宫参会?无论哪种可能,都有诡异之处。

  “你们怎么看?”

  玄素又把字迹仔细对比了一遍,道:“若是仿笔,已到了以假乱真的境界,没有数年苦功绝到不了这样的程度,恐怕非亲近之人做不到。”

  色见方丈与色空禅师皆幼年出家,又是同门师兄弟,亲如手足,如果是色见方丈要模仿色空禅师的笔迹,的确轻而易举。

  端衡看向叶浮生:“你呢?”

  叶浮生眯了眯眼睛:“我有两个想法,第一是把刚才的两种可能融合一下,那就是……色见方丈模仿色空禅师的笔迹请太上宫参会。”

  玄素有点没转过弯:“这有什么意义?”

  叶浮生目光微沉:“如果是这样,那色见方丈就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小心伪装之人暗行替名之事。”

  一言出,端衡三人就想起了天剑门和四海帮之事,顿时一惊!

  谢离磕磕巴巴地问:“可他是方丈,无相寺都归他管,为什么不明着告诉我们?”

  端衡面色含冰:“能让色见方丈小心至此,很可能是无相寺内已出了问题,他已经自顾不暇,而且……”

  叶浮生冷冷一笑:“前来送请柬的两个人,至少其中之一不可信。”

  谢离顿觉背后生寒。

  端衡皱眉道:“不得打草惊蛇,静观其变,先到无相寺再说。”

  “打草惊蛇的确不行,但也要防患于未然。”叶浮生眯起眼,“这次武林大会广邀群雄,各大门派都派出高手参会,山门必定空虚……如果我是幕后之人,一定趁这个机会先设埋伏于问禅山,再出手斩断后路,双管齐下,才能一网打尽。”

  玄素惊怒交加:“谁敢如此胆大妄为?谁又有这么大手笔与武林为敌?”

  他这话有些激动,但并非是在反驳叶浮生,而是经了这番推测,惊觉背后的阴谋太有可能出现。

  此言之后,再无人说话。端衡面色沉重地离开房间,谢离也惴惴不安地睡了,玄素盘膝在榻上打坐练功,叶浮生连喝三盏冷茶,终究是坐不住了。

  他没有打扰玄素,也没惊醒谢离,推开窗户翻身而出,借着树影掩护飞掠远去。

  江湖上有三种地方最惹是非——秦楼楚馆,驿馆客栈,还有赌坊。

  伽蓝城作为客流之地,驿馆众多,烟花之地寥寥无几,倒是赌坊发展得不错。然而叶浮生没有去街头赌坊,像个游离长街的鬼魂于街头无声掠过,绕进了一条漆黑偏僻的巷子。

  这看似是条死胡同。不懂行的人到此,只能在七拐八弯后看到一面冰冷墙壁,然后唾一声“晦气”便离去,很少有人知道那面墙上别有玄机。

  叶浮生从怀里摸出一条黑色蒙面巾,遮去大半张脸,走到那面墙壁前轻敲了几块砖头,然后捏住其中一块往外抽了些许,脚下的地面就动了动。他挪了下脚步,将石砖抽出一半,原先所站的地面就向上翻起,露出下面一个三尺见方的入口,黑漆漆的,借着天上月光隐约可见蜿蜒向下的阶梯。

  眉梢一挑,叶浮生把石砖又塞了回去,然后飞快地下了通道,他的身影刚消失在黑暗中,翻起的石板又落了回去,连缝隙都难以窥见。

  沿着石阶走了十几步,眼前才出现了火光,鲜有人知这僻静的长巷之下竟然藏了一个赌坊。

  这间赌坊不大,只是被割成数个狭小厢房,都铁门密封,只露出几个隐蔽的通气孔,连人声也几不可闻。与其说是赌博之地,倒不如说像个地牢。

  每间厢房外都挂着一盏灯,有的亮着豆大烛火,有的还没点燃。

  这里是号称“无所不能赌”的明烛赌坊。

  酒色财气、生死买卖、情报生意、武功暗器……这些都是明烛赌坊常见的筹码,只要能赢就可以从赌坊拿到想要的东西,不然就要用翻倍的宝贝作为赌输的代价,曾不止一人想过抵赖,下场就是连坟头草都比人高了。

  明烛赌坊从四十多年前就出现于江湖,看似不属于任何一个江湖势力,却实力强大,里面的成员神出鬼没,做的也是赌博交易的买卖,从不过问来者姓名根底,全靠赌桌输赢说话。大楚究竟有几处明烛赌坊至今无人清楚,就连叶浮生也只知道其中三处,好在这伽蓝城里就有一个。

  赌坊入口有四名守卫和一个坐在小木桌后面记账的老者,发现他来的时候,老者抬头看了一眼,叶浮生从袖袋里摸出一片金叶,声音压低:“一个时辰。”

  明烛赌坊除了赌资还收入场的钱,一人要待一个时辰就是百两银子,耗资不可谓不大,但也让一些鸡毛蒜皮的小家子作风免入其中。

  叶浮生给了钱就挑了一间没点灯的厢房,拿起别在旁边的火折子将其点燃,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也只点了一盏灯,桌后坐着一个美貌女人。

  眼下天气已寒,可她还穿着轻薄的雪绸衣服,香肩裸现,酥胸半露,只手托腮时露出凝霜皓腕,本来就不多的亮光似乎都凝在了她的肌肤上。

  女人道:“奴家盈袖,郎君想要什么?”

  “情报。”顿了顿,叶浮生补充了一句,“三个问题——礼王楚渊现状,葬魂宫动向,无相寺情况。”

  “筹码?”

  叶浮生一笑,他拿出了三片金叶,道:“够吗?”

  盈袖拿起金叶摸了摸,又放回桌上:“郎君是晓得规矩的人,奴家喜欢,那么……赌法?”

  “武功。”叶浮生道,“你出三局,我赢一局便答我一个问题,你赢一局便拿走一片金叶,我再补一颗上品南海明珠。”

  “爽快。”盈袖笑了起来,“那么按照规矩,由奴家来定这三局如何比。”

  “姑娘随意。”

  盈袖的目光落在木桌正中央的烛台上,这根蜡烛只剩下不到寸许,便道:“第一局,烛火熄灭之前,谁先抢到这只镯子就算谁赢。”

  她从腕上摘下一只银镯,当空一抛,镯子撞上了顶壁,发出一声轻响,便向下坠来。

  声起便是开局,盈袖搭在臂上的丝带如游龙出水缠向银镯,火光摇曳时拖长了影子,仿佛龙蛇抖擞,转眼就裹住了镯子。

  下一刻,丝带落回眼前,盈袖的笑容却消失了。

  丝带从中断裂,是在她收势之时被一片金叶割开,裹着半截丝带的银镯被力道再度抛出,叶浮生手掌在桌上一撑,人已斜出,探手可得。就在这刹那,盈袖一脚踢上了木桌,一只桌腿被她内力所震,陡然断开,桌面向下倾斜,叶浮生的身体也失了稳,虽立身及时,却也与那截丝带错手而过。

  物品入手,盈袖一边拨开丝带,一边柔声道:“承让。”

  话音未落,她的手已摸到了镯子,笑容却一滞。

  丝带里是一只小巧的玉镯,而非她的银镯,只是这屋里光线昏暗,又被丝带裹住,刚才便没被她察觉。

  叶浮生张开手,赫然便是盈袖那只银镯子,他笑道:“姑娘美人如玉,这银镯雕刻虽好,到底不配凝脂,这只玉镯成色虽然一般,好在寓意上头,若不嫌弃还请笑纳。”

  行走江湖,最会骗人的莫过于风流佳人于酒酣耳热之际的轻言细语,而最容易打听线索的也莫过于聪慧女人半含半露的蛛丝马迹。明烛赌坊里必有不少女人,叶浮生在来时特意挑了只玉镯,果然派上用场。

  盈袖笑意盈盈地将玉镯戴在手上,捡起落在地上的那片金叶抛给叶浮生,道:“郎君轻功了得,盈袖远不如也,那么这一个问题……七日前,为巩固北疆边防,皇帝下旨让端王楚煜带兵去了卫风城,说是协助礼王楚渊打点军事、共抗北蛮,可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夺权。礼王楚渊虽接下旨意,让出一半大权,但于几个重要关卡上不肯松口,而且私底下调兵遣将动作频频,恐怕起兵造反就在这两个月了。”

  眼里闪过冷色,叶浮生道:“多谢姑娘,第二局呢?”

  “听声。”盈袖拿出三个骰子和一只竹筒,“我来摇,你来猜,猜中多少点便赢,错了便输。”

  赌坊的女人可以不漂亮,但一定得精通赌技,盈袖已经足够漂亮,而她摇骰子的动作却更好看。

  手腕翻转如蝴蝶展翼,动作流畅,直教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她的手法,耳朵里也只有骰子撞击的声音,叶浮生干脆闭了眼,仔细辨认着动静。

  骰盅落定,盈袖笑问:“郎君听清了吗?”

  “十九。”

  盈袖轻笑一声:“郎君说笑,三个骰子最大也不过十八,何来的十九?”

  叶浮生笑道:“因为骰盅里不止三个骰子。”

  盈袖拿起骰盅,里面赫然是四个骰子,三六朝上,还有个一点。

  骰盅里本来就藏有第四颗骰子,随着她手摇而与其他三个一并滚动,只是一来手势出神入化,二来四个骰子的声音几乎连成一线,鲜少有人能听得出这差异。

  盈袖都要忍不住欣赏这个男人了,她笑道:“第二个问题,葬魂宫主赫连御闭关,左护法赵冰蛾于半个月前离开迷踪岭,现在去向不明,四殿主里青龙守护老巢,朱雀、白虎与玄武各奔东西……他们此番行事隐秘,我等的情报也不周全,还请见谅。”

  叶浮生放在桌下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

  盈袖等了片刻不见回答,就继续道:“那么最后一局,赌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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