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血罪
青山荒冢2025-11-07 14:098,676

  自离开问禅山到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赫连御回归迷踪岭时没有惊动任何人,他让萧艳骨将随行手下秘密安插进各处岗哨,然后暗中联系了“蝮蛇”在断魂崖四周布下天罗地网,自己则悄然入了泣血窟拿人练功疗伤,经过十二个时辰才堪堪稳下暴动的内劲。

  然而这还不够,《千劫功》境界每上一层,对武者气血的渴望就越来越强烈,如今寻常武者的气血已经无法满足他,赫连御迫切需要吸收强大中和的内力来平衡自己体内真气。

  守在通道外的萧艳骨见到他出来,立刻单膝跪地。

  “岭中有什么异动吗?”

  “厉殿主有雷霆手段,葬魂宫弟子虽有人心浮动,却无一胆敢造次,至于魔道其他门派倒是来了好几批探子……”

  “都杀了。虽说‘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可既然我赫连御回来了,葬魂宫就不是任他们来去自如的地方。”

  萧艳骨低下头应道,“是,属下这便去联系厉殿主,把那些探子的头颅送回各自门派里。”

  赫连御看着她低伏在脚边的身影,如看着一条顺从的好狗:“艳骨,不枉你跟我十几年,聪明得恰到好处。”

  “宫主的栽培,艳骨不敢忘。”

  “那么我让你杀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你也还记得吧?”赫连御微微一笑,“那年你说不想做暗客,要跟救了你的男人退隐江湖做对神仙眷侣,而我不同意,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做的吗?”

  萧艳骨的声音半点起伏也没有:“我杀了他,提回头颅来见宫主,然后执掌白虎殿至今。”

  “我记得你看他的眼神真挚温柔,为什么能下手呢?”赫连御语气带笑,“你真的,不恨我吗?”

  “他让我动心,成了我的绊脚石。宫主让我杀了他,从此剔除软肋抛却天真,才有今天的萧艳骨。属下感恩宫主指教,不敢忘宫主的规矩。”

  赫连御悦,他抬起脚步往前走去,一路进了泣血窟最深处。

  自从当年设计顾欺芳一局之后,此密室已封禁十三载,就连嵌入石壁的半截破刀都还留在原处,铁锈几乎要蚀断刀刃。

  端清就在这面石壁下盘膝打坐,他听见了赫连御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却没有任何反应。

  “师父,十三年后重回故地,心中可是欢喜?”

  见端清不答,赫连御又笑了:“可惜当年你来晚一步,没看见顾欺芳是怎么被自己的好徒弟一刀贯体钉在这里。”

  端清睁开眼,一双眸子彻底变成血红,里面映着赫连御的影子。

  “就是这个眼神……”赫连御一步步走近他,“那天你背着她从迷踪岭杀出去的时候,就是这样看着我,如果没有顾欺芳那句话,没有顾潇的挂碍,你是不是在那一天就要跟我至死方休?”

  他在端清面前单膝跪下,语气有些可怜:“师父,你真的忍心吗?”

  “对你不忍心,就只会像以前那样被你下毒暗算。”

  端清扶着洞壁站了起来,微弱的烛光映出腰间一截玄铁锁链,末端连着洞壁内的机括,只要牵扯超出三尺,便会拽断隐藏在后的细绳,到时候暗箭齐发。

  赫连御故作难过地道:“三十多年前的旧账,师父就不能放过弟子这些事?”

  “我不是你师父。”端清道,“何况冲着牵扯其中的多少人命,就算慕清商还在也不会放过你。”

  赫连御挑起眉:“您自己犯下的血案,如今倒来怪我?”

  “他动的手,你设的局。如今动手之人以死谢罪,设局祸首又当如何?”

  赫连御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你口口声声说‘他’死了,那么你到底是谁?”

  说话间,他忍不住细细打量端清,越看越心惊。

  四十年前,慕清商的确将《千劫功》焚毁,却不知赫连御在此之前已经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将那一卷武典生生记了下来;

  三十八年前,赫连御偷练《千劫功》被慕清商发现,为几个被他抓来练功的无名小卒差点废了他的丹田;

  三十六年前,他凭借赫连绝的暗中支持,在《千劫功》的修炼一途上一日千里,从此入了赫连沉的眼,开始了联合旁系对抗主家的行动;

  三十五年前,赫连氏家族内乱正式拉开帷幕,赫连御心知慕清商决不会原谅他造杀作孽的行径,于是便有了三十四年前那场连环局。

  彼时慕清商因为他修炼《千劫功》又主动提出回归赫连主家的事情震怒而去,两人已将近一年没有往来,然而当慕清商接到迷踪岭内乱的消息时,还是赶了过来。

  从岭外天堑到禁地断魂崖,慕清商一人一剑一步步闯进来,不断询问赫连御的下落,却不知道自己想救的那个人正在高崖上遥遥观望,与赫连沉谈笑风生。

  当他终于见到“受制于人”的弟子时,慕清商剑扫四方强敌,却在为赫连御解开束缚的刹那,险些被短剑穿心而过。

  赫连御一直可惜,当时没能永远把慕清商的命留下,而是看着那个人拼起余力离开迷踪岭。可他遗憾之后就笑了,短剑上淬过蛊毒,对身怀长生蛊的慕清商而言,就是释放凶性的钥匙。

  走了又如何?他在心里这般想着,等你的长生蛊凶性发作,等你沦为武林公敌……你还是得回来,因为只有我会给你生路。

  赫连御觉得自己是那么恩仇爱恨分明的人,慕清商害他失母落拓,他让他身败名裂,慕清商教养他近十年,他留他一线生机,此后恩仇两清,高高在上的人由道入魔,跟自己一同沉沦快活,岂不好过在所谓正道里做辛苦耐劳的大侠?

  南地血案传来的当天,赫连御笑着喝干了一坛酒。

  然而慕清商没有回来,他竟然在第一次失控后便强行压制了自己,一头钻进了深山不知从何而去,赫连御一面让人去追查,一面换上与他一模一样的衣着打扮,带上早早仿制好的面具和长剑,于当天夜里进了血案附近的村子,用慕清商交给他的剑法开始了屠杀。

  赫连御杀了三天三夜后,在赶来阻止的武林白道面前被赫连沉带人救走,然后摇身一变成了深明大义的慕燕安,去武林大会为师请罪,利用从慕清商那里偷来的金令,以他从赫连主家那里打听来的旧事为最后助力,用了半年的时间终于把这个人逼到绝境。

  那天在悬崖边上,他装作大义凛然地上前劝说误入歧途的师父,实际上他在笑:“师父,你好好看看这些人,你为他们坚持所谓正义有什么用?只有我会在这个时候愿意为你反杀变局,你跟我回迷踪岭,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好不好?”

  他一步步前进,已经拿不稳破云剑的慕清商一步步后退,可赫连御最终只抓住了那把剑,而那个人头也不回地跳下了高崖。

  “那时我亲自带人在崖下找了好几天,只打捞上一具尸体。”赫连御凝视着端清,“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我仅凭着衣物和体形勉强认为是你,亲手带回了迷踪岭安葬,却没想到在三年后见到你跟顾欺芳在一起……现在你说自己不是他,难道还是复生的水鬼不成?师父,过去的事情都这么久了,你总要给我个弥补的机会,而不是口口声声否定过去不想认我。”

  端清忽然问道:“你知道当年慕清商为何能压下体内的蛊毒吗?”

  下一刻,劲风忽至,端清右手屈指成爪向他抓来,饶是赫连御退得快,指风竟然隔空抓破了他的脖子,再深一点便能断喉。

  赫连御不可置信地道:“修罗手?!”

  “当年你将《千劫功》已练至第四层,要废掉它就得废了你的丹田,从此毁你一生,他不忍心,就回太上宫寻找有关《千劫功》的记载,终于发现了祖师留下的手札,上面载有《千劫功》心法。”端清舒展手指,“要想保全你的丹田气海,就必须有一个同修《无极功》和《千劫功》的人作为渡体,将自身的无极真气灌入你体护住心脉丹田,同时用千劫真气强引你的内力入体,反向相冲才能化解此力,事后你虽安全,他将成为经脉尽断的废人。”

  “你……你说什么?”

  端清轻声道:“一人一心便是一念,如何练好两种相互矛盾的内力?于是,他连续七天晚上留书刻信,求我帮这个忙。”

  端清性本凶戾,修炼《千劫功》事半功倍,而慕清商则坚持《无极功》的修行以压制体内日日增长的凶性,二心一体同时承受真气冲撞经脉的痛苦。

  “我将《千劫功》突破到第三重的那日,他接到你的信赶去迷踪岭……等我被乱走的真气惊醒,他已经疯了。”端清的声音很平静,赫连御却听得发抖,“我立刻封了奇穴避入深山,把自己困在山洞里,跟他接连熬过长生蛊的药性,可是体内两股真气因此彻底乱了,纠缠不可分,然后……”

  端清看向赫连御,眼中并没有什么恨意和厌恶,只是一片冷漠:“你彻底毁了他。”

  

  赫连御重回葬魂宫的消息传来时,问禅山上的风波都已堪堪被端衡等人控制住,又有大难不死的宋炜亲口做证,并取出当晚杀手暗器为凭,说明事发之时端清已被调虎离山,火烧浮屠塔、打杀守卫弟子者另有其人。

  正在众人惊疑之时,巡山弟子带回了十八名负伤带病的稚子,经过一番救治之后方知恶徒从何逃离,而被他们围捕的白发道长竟然追了过去,怕是已经情况不妙。

  得知消息的时候,问禅山上满座俱惊,色见方丈、端衡道长和曲谨三位长辈当机立断,分划半数侠士力量离山去与抵达伽蓝城的武林白道联军会合,玄素、恒远和薛蝉衣一同随行,就连罗家主和花想容也没在此时多言废话,同样清点人手下山助阵。

  伽蓝城中势力纷杂错乱,自有端仪师太跟沈无端一明一暗联合控场,再加上陆鸣渊手段底蕴皆过人,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点时间与玄素他们接应,从而聚散成一,形成最强力的中坚和后盾。

  楚惜微与叶浮生带百鬼门属下经幽川奔赴迷踪岭,不知是否收到风声,一路上数次遭遇流窜为恶的魔道中人,却都不成章法组织,像是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起先楚惜微并不打算赶尽杀绝,挑了几个人刑讯问话,却只能得到模糊不清的消息,到后来随着距离渐近,他不再留活口,而是在叶浮生指点下于沿途埋了数颗钉子,量不在多,却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奇用。

  “这里是秋水坞,离迷踪岭只剩不到五里的路程,再往前些就要进入他们的岗哨外围。”带路的人是泗水帮曹帮主的亲信,他将舟子停在野渡口,拱手道,“我等只能送到这里,前路艰险,还请各位多多保重。”

  楚惜微颔首道:“泗水帮此番相助,百鬼门铭记于心。”

  “这次问禅山大劫,若非有诸位搭救,我们少帮主怕是……葬魂宫为祸多年,希望此番能一举诛魔,免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楚惜微明白他的顾虑,道:“既然如此,后方各派侠士联军赶赴之时,还要请泗水帮多加助力。”

  “在下省得。”

  眼看那队舟子离开,楚惜微挥手示意“水鬼”分散藏身,剩下三十六名“幽魂”各自潜行在后,转眼间野渡已空荡下来。

  叶浮生忽然唤道:“盈袖,你们怎么来了?”

  雾霭浓浓的岸边密林中忽然出现了一男一女,正是本该留在雁鸣城的孙悯风和盈袖。

  “雁鸣城暗网有掠影卫接手,天京来使已经抵达,我还留在那里碍眼吗?”盈袖轻笑一声,“我得到线报,说赫连御疯了。”

  “疯了?!”

  孙悯风道:“我们不能擅入葬魂宫,因此没见到赫连御本人,不过……从那两具尸体来看,他就算没疯,也不远了。”

  盈袖带他们转入林子,在一处岩洞前停下,里面有两具尸体,身上的血早已凝固,一人喉骨粉碎,四肢不翼而飞,一人被开膛破肚,里面的内脏都不见了。这两具尸体的伤口俱是参差不齐,仿佛被野兽生生撕扯开来,可叶浮生蹲下来仔细看了看,从一具尸体的喉间发现了五个指印。

  “修罗手……是赫连御。”

  叶浮生看得更仔细,他们身上的般若花刺青与寻常葬魂宫人不同,花下还都盘着一条黑蛇。

  “这两人曾是赫连御的两个‘蝮蛇’暗卫。”盈袖道,“三天前,他们办砸了一件事,就被赫连御当场虐杀后拖出大殿,目睹的有葬魂宫各级掌事者。”

  “蝮蛇”向来是赫连御最忠诚可用的爪牙,谁都想不到他会下如此重手,叶浮生不禁问道:“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奉命处理叛逆的时候,赫连御说了要割满一千刀,可受刑者在四百刀之时便死了,因此就得自己付出代价。”

  楚惜微面冷如冰:“他当众如此做法固然能杀鸡儆猴,却不怕其他人寒心吗?”

  盈袖道:“你认为我会知道疯子在想什么?”

  “还有呢?”

  “昨天夜里我孤身摸进葬魂宫禁地,发现他在水潭边自说自话,时而大笑时而发怒,甚至去攻击水影里的自己,可惜我不敢太接近,听得不多。”

  “你听到了什么?”

  盈袖看了他们一眼,再开口时竟然就是赫连御的声音:“师父,你骗我,你故意拿这些话来骗我,你根本没有死,你只是不想认我!”

  话锋一转,她变成了另一番冷淡口气:“自欺欺人。”

  顿了顿,盈袖又垂下眼睑泫然欲泣:“师父,是燕安错了,你若不原谅我,我便把当年追杀你的人统统宰了,将人头一一摆在你面前谢罪,好不好?”

  话到后半截,由欲泣变成了诡笑,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楚惜微望向孙悯风:“你怎么看?”

  “倘若是真,那就病得不轻,无药可救。”

  盈袖道:“我观其态不似作伪,所以才觉得奇怪……从先前情报来看,他离开问禅山时还好好的,怎么回到葬魂宫后反而疯了?”

  “有可能。”叶浮生忽然道,“赫连御久练《千劫功》,体内真气混杂不堪,现在他失了长生蛊,又在《千劫功》最高层的突破关头被重伤打断,倘若再遇到什么足以动摇心神的刺激,别说疯狂,就算成了癫傻都有可能。”

  “有意思。”孙悯风摸了摸下巴,“可赫连御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会为什么动摇呢?”

  叶浮生默不作声,楚惜微问道:“既然你早来了两日,可有打听到端清道长的消息?”

   “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他这两天往泣血窟走得很勤,还安排了‘蝮蛇’在那里看守,甚至将‘金蟾’大权移交给萧艳骨,让她跟厉锋联手处理事务。”盈袖看向叶浮生,“泣血窟是赫连御练功闭关的地方,若他真的把端清道长带回了迷踪岭,一定会关在那里。”

  听到“泣血窟”三个字,叶浮生的脸色顿时变了。

  

  泣血窟内从来都是不见天日的,只有墙上火光炽烈如血。

  奇经八脉、九大奇穴、心肺要害、丹田气海……当四肢百骸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充盈感,赫连御终于抽出了手,对旁边的萧艳骨道:“放开他。”

  萧艳骨松开软鞭,看到端清倚靠墙壁滑了下去,在山壁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迹,若非还能察觉呼吸,她几乎要以为他死了。

  她定了定神,低头道:“恭喜宫主神功大成!”

  “刚刚拿到这身功力,要想突破还得闭关巩固两日。”赫连御舔净手上血迹,这才单膝跪下去看端清。

  “我总有办法让你变回原来的样子。”赫连御温声道,“师父,你再等我几天,料理好那些杂碎,我就抓几个人来帮你恢复功力,就算是玄素、楚惜微、叶浮生……我一个都不会漏,你且耐心等着吧。”

  赫连御的语气这般温柔,让萧艳骨不寒而栗。

  武者一身内功气血便是根基所在,若是被他掏破丹田洞穿气海,性命也就随功力一同去了,因此赫连御让萧艳骨用机关钳住端清,在两天之内分六次一层层抽取端清的内力,不破丹田气海,却从奇经八脉里抽丝剥茧,如此折磨还不如给个痛快,偏偏那人从头到尾一声也没吭过。

  萧艳骨不敢想,本来就强劲如斯的赫连御如今得了端清的内力,该会变成怎样的恶鬼修罗。

  赫连御得不到回应也不生气,起身道:“我闭关两日,你给他处理伤口,别让人死了。”

  “……是。”

  等到赫连御的身影消失许久,萧艳骨目光变冷,指间突然滑落了一支精铁长针,向端清肩颈大穴探去。

  这已经是个废人了。萧艳骨这样告诉自己,手却有些发抖。

  下一刻,那支长针被人两指夹住,萧艳骨心头一跳,毫不迟疑地弃针,反手便是一记“缠绵”扬空而出,只见那截原本插在洞壁上的生锈断刃被端清一掌震了出来,一合扫落了无数细针。

   “你……还有内力?”萧艳骨无法想象,就算端清丹田气海仍在,可是被抽空了经脉里所有真气之后,怎么可能还站得起来?

  “把手从袖中刀上拿开,贫道若想杀你,刚才就不必留力。”端清的声音很轻,“赵冰蛾的徒弟,跟她一样心狠手辣。”

  萧艳骨猛然抬头,袖中刀刃滑入掌中,那本是她手上一只寒铁镯子,按下隐藏机括后便褪下外壳,弹出隐藏其中的一圈寒刃,像个在指间盘旋的银环。

  月是本有阴晴圆缺的。

  十六年前葬魂宫异变的时候,萧艳骨也不过二八年华。

  她是萧白水跟妓子留下的风流账,两人没什么父女情,因此当赫连御看中她的暗器天赋时,萧艳骨就答应了跟他做事,像是条再合格不过的白眼狼。

  然而在她认识赫连御之前,已经有了师父。

  十岁的时候,萧艳骨还没有名字,始终等不来爹,娘却早死了,老鸨看着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琢磨着怎样调教,幸好赵冰蛾路过,看着小姑娘扒着棺材死不放手,想起自己疯傻的儿子,难得动了一线恻隐之心,花钱把人买下。

  她看着小姑娘哭哭啼啼地收拾娘亲遗物,那一包不甚值钱的东西里有支蝴蝶镖,背面刻了三道水纹,正是白虎殿主萧白水的印记。

  当时赵冰蛾被赫连御欺瞒,对赫连沉怀恨在心,萧白水是那人的左膀右臂,就是赵冰蛾复仇的绊脚石。

  以她的傲气不屑于骗个小姑娘,赵冰蛾拿着那枚蝴蝶镖,对小姑娘道:“我想收你做徒弟,给你吃穿,教你武功,但你要帮我把一个人拉下马。”

  “谁?”

  “你爹。”

  十岁的小姑娘从来没见过爹,她记忆里的男人只有青楼龟公小厮和来往恩客,保护她的人是娘,给她温饱的人也是娘,娘一直等的男人失了约,她就没了娘也没有了爹。

  于是小姑娘说道:“好。”

  赵冰蛾把蝴蝶镖抛还给她,七天后萧白水得到了消息,前来此处用一杯薄酒祭奠了女子新坟,带走了跪在坟前的小姑娘,给了她一个名字叫“艳骨”。

  萧白水教导她暗器,又随她爱好去找了天下各大易容高手为师,待她像手下却不像个女儿。然而在葬魂宫人的眼里,奇技淫巧终究是鬼蜮伎俩,就连赫连御招揽她最初也只为策反一条可用的狗。

  除了赵冰蛾,没有人知道萧艳骨是会用刀的。

  挽月十二式,在六年的时间里被她融会贯通,可萧艳骨练得好却藏得深,赵冰蛾教了她也防备她,无论父女还是师徒,对萧艳骨而言都不可信。

  迷踪岭变天的那日,她扮成萧白水的样子偷袭赫连沉,又在后来看着赵冰蛾将真正的萧白水放走。萧艳骨跟了上去,看到那人逃亡路上被杀手所阻,她抬手一记蝴蝶镖打在萧白水天池穴上,看着对方坠下暗河,从此他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了

  葬魂宫风云变幻,赫连御开始了血腥清洗,而萧艳骨只需要变强,只需要对赫连御忠心,让赵冰蛾放心,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无师自通了低眉顺眼和阳奉阴违。

  这样的生活她过了三年,终于在一次任务中遇到了硬茬子,为保命滚下山坡,双眼闭上之看到有年轻男子跑过来,充斥血腥味的鼻腔里窜入了药香。

  萧艳骨醒后没有赶回葬魂宫,曾经多少次刀口舔血她都一一熬过,却输给男人帮她上药时的眼神。

  可惜葬魂宫的暗探发现了这个山谷,那天她在窗台上看到了一封信,上面是赫连御的字迹:“提头来见。”

  要么她提男人的头回葬魂宫,要么让杀手提她和男人的头一起回去。萧艳骨看着男人在厨下忙碌的背影,把纸条扔进了香炉。

  十日之后,脸色苍白的萧艳骨回到葬魂宫,手里提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大夏天已经腐烂发臭,可她拎在手里舍不得放,跪在赫连御面前道:“属下知错,还请宫主开恩,让我把他葬在自己的院子里。”

  赫连御允了,从此她就成了白虎殿主。

  萧艳骨葬下头颅的时候,赵冰蛾就站在廊下阴影处,问道:“恨他吗?”

  萧艳骨低着头:“我并不恨宫主,他教会我所谓情爱不过是无用拖累,我若想自己能成人上人,就别带上累赘。”

  “那你恨我吗?”

  “自然也不恨,师父教会我除却自己谁也不可信,当面能言笑晏晏,反手一刀就能置人于死地。”

  赵冰蛾眯了眯眼睛:“那天你果然听到了萧白水的话。”

  萧艳骨道:“他已经是死人了。”

  赵冰蛾大笑:“艳骨,你聪明善忍又心狠手辣,果然是能成大事的人。”

  “师父想报仇,我想生杀自主,这条路上你我并无矛盾之处。”萧艳骨向她俯身,“我愿为师父做宫主脚下爪牙耳目,但请师父也做好变成弟子垫脚石的准备。”

  “人要往高处爬,总得踩别人的骸骨,若有朝一日我能因你而死,才算你出师。”赵冰蛾冷笑道,“不过,你得记住,要为师死而瞑目,得赫连御做个垫背。”

  赵冰蛾能为赫连御的命不惜一切代价,萧艳骨看中的却是赫连御手里权势利益,在问禅山上她做了赵冰蛾的敌人,只为赫连御还不能死,否则魔道失龙首便是群魔乱舞,她想趁机分权立足便是难上加难。

  正因如此,赵冰蛾虽遭她暗算,死前却对端清道:“萧艳骨是我的弟子,不可尽信,不得不信。”

  端清看着她营救赫连御,却逼死了魏长筠,谋划“金蟾”大权,蚕食“天蛛”“百足”余力,步步为营,到了现在的位置。

  “……原来道长早有打算,难怪胆敢只身入虎穴。”萧艳骨将手镯机括复位,“只是恕艳骨愚昧,以道长之能要杀赫连御并非不可能,为何还要伤己助敌?”

  “斩草须得除根。”

  萧艳骨心头一凛,脑子转得飞快:“道长说的是……蛊毒之事?”

  步雪遥虽死,他帮助赫连御培养出来的蛊虫毒物遗祸仍在,这些东西藏在哪里,世上只有赫连御一人知晓,要杀他可以,却得先设法把这些祸害一网打尽,否则后患无穷。

  “赫连御已失长生蛊,全靠秘法操控蛊虫,然而这些东西性本凶戾,等他死了就会脱离控制降瘟落毒,到时候迷踪岭将成蛊祸之源,内中生灵有一算一,或死于当场,或流毒在外。”

  萧艳骨的脸色终于变了!

  不提满山飞禽走兽,迷踪岭内已有千百葬魂宫门人,再加上白道联军不日就将攻打此地,到时候无论敌我,都会成为人间地狱里垂死挣扎的恶鬼。

  她颤声道:“难道他不怕毁了葬魂宫根基?”

  端清淡淡道:“你以为,他做葬魂宫主是为了什么?”

  若说赫连御贪生怕死,可他身为宫主却不在乎以身犯险;若说赫连御贪图权势,可他勾结礼王私通关外又能干脆舍弃;若说赫连御偏执爱恨,可他能对执着之人心狠手辣。

  他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

  萧艳骨惊疑不定地看着端清,听见白发道长冷声道:“他一生所求者,不过‘求不得’而已。”

  地位、武功、权势……赫连御一生数十载光阴,都为他曾奢望的东西而不择手段,可当他如愿以偿,这些东西就不再是他的目标,只因他享受的是这个残酷过程,而不是结果。

  “他的《千劫功》已经在第八层巅峰瓶颈停滞数年,若还不能突破,要么疯癫至死要么变成废人,没有第三条路可走。”端清看着地上的血迹,“赫连御是赌徒,也是亡命徒,他一面会设法让自己成功,一面会做好失败的准备……若是前者,他将破而后立更上一层楼;若是后者,他会拉上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垫背。问禅山一战,他被赵冰蛾与色空的阴阳内力重创,《千劫功》真气已经在体内乱走,经过这一路之后,熬不过多久,我若不给他一线生机,他定会在白道联军攻入迷踪岭后直接放出蛊虫,那才是连一丝转圜的机会也没有。”

  萧艳骨背后生寒:“我该怎么做?”

  “我立刻动身去找蛊洞,你派心腹盯紧出入迷踪岭的各大要道,蛊虫之患未解之前,必须将白道众人阻在山外。”端清沉下目光,“赫连御得了我的功力,没有三天出不了关,该怎么做才最有利,你该比我清楚。”

  “可等他功成出关,岂不是……”

  她话没说完,就看到端清瞥过一个冰冷的眼神:“世间万物从来盛极而衰,武道如此,人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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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刀(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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