滢娘见她睫毛颤抖,像是要醒来了,提前将留在她身上的小玩意清理了。
灯火摇晃,颜樱醒来后,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方,瞥见滢娘后,怔了怔。
“什么时辰了?”她问。
“辰时末。”滢娘梳理着头发,不错目光地打量她。
这小娘子的记忆纷乱错杂,像是斩断的碎片,看得人糊里糊涂,也像是被人一截一截重新拼过,让她想做手脚都无从下手。
不过,她出身的宗门竟然会寻宝,似乎很有声望?这倒是意外惊喜。若真如此,或许当真能找到杨三郎。
滢娘眼神妖异道:“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找出杨三郎?切莫再提那劳什子的镇山玉璧,我可没有能耐给你修好。”
颜樱没接她的话,精神好些后,又在洞口贴了几张符篆。
她将灯挑亮,睇着滢娘道:“不用你修,你只需告诉我镇山玉璧的位置便可。”
玉璧崩坏后,她已经无法通过采气定位秘宝下落。
任务期限就要到了,若交不上玉璧,领不到解药,她怕是活不到下个月。
那种令人摧肝裂胆的疼,她不想经历第二次。
滢娘狡黠一笑:“这是你的条件?我是人傀,当初秘宝好好的,我躲着还来不及,怎会主动探寻秘宝下落?现在嘛,我是寻不到了,与其问我,不如问问那深藏不露的小郎君。话说,他到底是谁?”
滢娘对明钰的身份心里有了猜测,却总心存侥幸,想要再确认一翻。
颜樱面有郁色,不耐烦道:“不是说过的,我前夫。”
滢娘怔了怔,惊愕道:“他当真动了情,成了亲?”
滢娘简直不敢相信,他是什么人自己很清楚!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成亲?三界之内什么样的绝色他没见过,有多少女子想用姿色迷惑他,从未见他对谁不同,他根本就没有心。
她又仔细去看颜樱,目光一寸寸细细打量她,想找出她容貌上的不足之处。越看越觉得九方明钰就是个愣头青,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她眼角那还有疤呢,就这皮相哪儿比得上妖族的美人?
颜樱不知她为什么对明钰好奇,翻了个白眼道:“动情与否不知,成亲是保真的。他是入赘!说说你吧,你是何时发现自己被困,又是谁指点你破除镇山玉璧的灵力?”
颜樱这话说的突兀,滢娘却是一愣,没想到她竟然已经猜到了。
她的确是被困在了杨府三年!愤恨交加之下,才不断吞吃杨氏族人泄愤。至于背后指点她的人,就算是死,也决不能说。
“不妨告诉你,我的目的就是镇山玉璧,捉你前来也是为此,原本我对你背后之人毫无兴趣,但如今,既你不知道它的位置,我便只能找它确认了。”
反正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找明钰的。
颜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歪着,指头拨着腕上的珠串,看似状态闲适,每颗珠子都能在人傀攻击之时,耗掉她半条命。
滢娘被灵锁锁着,手上并不消停,乌黑的爪子在石壁上抓出几道凹痕,将过往娓娓道来:她本是京城员外家的小姐,自幼跟随师父在山中学艺,十六岁回府后,她那继母并不欢喜她回来,连带着府里人人对她冷眼以待。上元灯节,她钱袋被偷,偶遇了进京赶考的杨三郎,他以为她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小姐,要手下家丁帮她追回了钱袋。
后来,她旧疾复发,家里以为是疫病,把她丢在福缘寺自生自灭,是杨三郎衣不解带照顾她。得知她的境况后,杨三郎对她万般怜爱,答应娶她,虽没有大富大贵,只过平淡安稳的生活,让她免于颠沛流离,良夜有人相伴,好景有人共赏。
她说得情真意切,颜樱却听得兴致寥寥,倒也没打扰,说的越多,越可辨真假。也因此她可辨出:这一套说辞怕是早就背熟了的,当不得几分真。
若当真想查,别说是个员外,就算是个乞丐,传寻芳使的口令,要不了三日便能将她的家世背景翻个底朝天。
她不过是不稀罕扒人祖坟,只想知道她何时成了人傀,以及是否是将她收为人傀的妖指点她破除镇山玉璧的灵力。
“成婚后,日子过得也算美满。杨郎待我很好,事事顺着我。一开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总是虚软无力,灵力也越发稀薄,一月有半月缠绵病榻,那时,便觉察到杨府有些不对。”
颜樱细细听着,突然打断道:“说重点吧!发觉不对,你就未想过要离开?你是怎么变成的人傀?将你变成人傀的妖在哪里?有什么目的?”
滢娘回想起当日情状,她面色极为难看,倒不像是装的。
她咬牙切齿道:“我自然想走,却发现根本无法离开杨府。我被困住了。”
“都是它想见我才会现身,我身陷囹圄哪里知道它的行踪,至于那只妖的目的,”她突然目光闪烁,“你不是亲眼所见,镇山玉璧不是毁了吗?”
一只妖,竟然处心积虑毁掉此地的秘宝,怕是所图不简单。
颜樱心底思虑万千,面上佯作无事道:“继续。”
滢娘见她兴致缺缺,想来没打探到玉璧位置让她很是失望,怕她不肯继续找杨三郎,故意卖关子道:“镇山玉璧虽珍稀,可称不上顶级。”
见她看向自己,滢娘诱惑道:“不知你可听过令人起死回生的灵药?”
“怎么,你有?”颜樱态度不冷不热,但滢娘知道,她有兴趣,世界上没有人能抗拒起死回生。
“被困住后,我身体衰弱得厉害,就在我要病死时,想起师父曾留给我的救命灵药,事关重大,便托付杨郎务必亲自取回,我的命就靠他了……”
她说到此,表情突然狰狞起来,“我日日盼着他归来,可恨他拿到了灵药,并未如约交给我,而是就此失踪了。我恨!我要让他杨氏一族不得善终!幸亏老天有眼,就在我绝望等死之时,那只妖适时出现,将我变成了人傀。”
滢娘缓了缓情绪,说了条件:“只要你帮我找到杨三郎,灵药可归你。”
呵,可真大方啊,可惜这些话前后漏洞百出,让人无法相信。
颜樱指头轻轻拨弄着珠串想,镇山玉璧是天赐秘宝,对修道之人只有益处。按照她所说,是成亲后身体越来越虚弱。这分明是她的灵力与玉璧灵气相冲突,怎么会呢?
除非,她本就说了谎,她在嫁给杨三郎之前就已经是人傀了。
可这又出现一个问题,人傀对镇山玉璧的灵气十分敏感,滢娘成亲时必定知道此地有秘宝,可她宁愿备受秘宝灵气冲突的折磨,也要嫁入杨府,内中原由便不得不让人深思。
她肯定藏了什么关键的信息没说,不过,这也不是颜樱关心的重点。
颜樱托着腮笑道:“你也是个可怜人啊!可你如何确定,杨三郎拿到了你的灵药逃了?失踪的可能性有很多,我听人说他出了意外死了。”
滢娘白森森的牙齿磨了磨,恨恨道:“他是诈死!现在想来,他的温柔以待两情缱绻,都是假的,都是为了诱我说出灵药的下落。我这灵药起死回生,世间再无第二份,他一个凡人自然会动心。没有人会不动心的。”
颜樱冷笑,“说谎!若当真有这样的灵药,我岂会不知?世间秘宝,凡出世者,我梦泽三宗都有记录。你自己害了杨三郎,冤枉他负心薄幸,给他扣顶盗药的帽子,结果多行不义必自毙,被困在了这杨府。真是后悔将你从宗祠救出来,没听到半句有用的。”
她突然翻脸,眉眼冷淡,一句都不想再听她说下去的架势。
滢娘被她一激,尖声吼道:“你一个黄毛丫头怎敢夸如此海口?秘宝万千,你怎会每一种都知道?”
颜樱心跳得极快,一直在追寻的答案要有结果了。
未免滢娘怀疑,她干脆闭上了眼睛。
滢娘得意道:“你替人间女帝搜罗秘宝,可听过能令人长生的仙器?”
颜樱心头猛跳,嗤笑道:“万物皆有寿数,说什么长生?闻所未闻。”
滢娘怒道:“那是你孤陋寡闻。”
颜樱不以为意,语气轻慢道:“莫要拿那上不得台面的邪器唬人。”
“邪器?这流仙杯是我师父传给我,我亲眼见过,亲手捧过……”
滢娘刚要说到重点,洞外突然传来踏杂的脚步声,人数应该不少。不管来的是谁,滢娘闭紧了嘴,她不想暴露,死都不想再落在明钰手里。
洞外不远处,几个人停了下来。
嗓门奇大的男子道:“这都要出三月了,怎么还下起雪来了?”
“闭嘴!”无脸女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你难道没长眼睛?那是雪吗?镇山玉璧出了岔子,才会如此。颜樱这个贱人,她故意留咱们跟那两个仙门弟子纠缠,怕是早知道玉璧不中用了。你们也是一帮废物,怎么就让她跑了?”
有人争辩道:“她一向狡诈,连大人你都被她耍了,我们怎么看得住她?”
无脸女暴躁道:“她受了伤,跑不远。如今玉璧出了岔子无法交差,不论死活,都必须抓住她,到时候就推说是她办事不利,死她一个便够了。”
洞内,颜樱心情糟糕至极,无脸女是狗变得吗?这么快就找到她了。
她闭上眼,将呼吸放到最慢,边留意洞外情形,边回想着滢娘的话,她果然接触过流仙杯。
洞外,来人四处翻找,距离洞口越来越近了。
“跑都跑了,还能留在这儿,等着我们抓她?”
“住嘴!我们都被她摆了一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拿住她,才能换取下个月的解药。”
无脸女的声音突然停了,笃定道:“她在这儿,给我仔细搜。”
洞内,颜樱的心咯噔一下。
镇山玉璧毁了,若是被这些人找到,她绝没有好下场。
“这小孤山说大不大,却也方圆百里,咱们就这么摸着地皮搜?”
“我早知她脾性,怕她独吞宝物,在她身上放了珠儿。我身上的珠王,与她那只珠儿相互呼应,她必定离此不远。”
颜樱贴着洞壁,冷汗流了下来。无脸女擅长下蛊,颜樱一向小心,从不与她接触。
到底什么时候……
她突然想起,大丫头说在祠堂见过无脸女。
难道……是门。是了,无脸女知道她生性小心,便在供奉牌位的祭堂门上下了蛊。
颜樱飘然端坐,从挎袋内拿出一个纸包,将当中的红色药粉直接倒入口中。片刻后,她睫毛上挂了霜花,呼吸带着寒气,整个人如同被霜雪覆盖。
离得老远滢娘都能感受到那股寒意,她打了个冷颤,发现颜樱咬着唇拼命阻止牙齿打颤。
药效如此快,不用说,又是仙门正道不齿的禁药。这小娘子对待自己倒是下得去手。
洞外,无脸女焦躁地走来走去,刚刚还有反应的珠王此刻一动不动,死了一样。
“这个死妖女,又被她骗了!快回京,不能给她恶人先告状的机会。若能截下她,立刻诛杀。”
“是。”
很快,外面的声音消失了。
颜樱周身布满冰晶,如同冰雕,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仍冷得周身毫无知觉。隐约中,洞外有笛声响起,余光中她瞧见滢娘猛地站了起来,不受控制地一头撞破洞口冲了出去。
是大衍宗的控灵音。
九方明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