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旅长不知啥时候站在了后头，脸上半点表情没有，像块冻了三个月的石头。
“哟！陈旅长您还没走啊？哎呀，我正想着给您备酒呢！”
老李嘴上套近乎，心里骂了一万遍。
“李云龙，听好了。这些炮，是全军的！不是你李云龙的，也不是独立团的私产！我要带走，你有意见？”
“哎呀呀，旅长您这话……咱能有啥意见？您要，那必须给啊！可……可这要是老总要的，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您看，我们刚打完仗，还没焐热乎呢，您一伸手全提走……这不像打秋风，像打劫啊！”
“你放屁！”陈旅长直接打断，“你以为这是给你发年终奖？老总要的是炮兵师！一整支炮兵师！你一个团长，底下配个炮兵团，老子是不是得配个炮兵军？”
“嘿嘿，旅长您要配航空军，我都给您张罗去！可……可好歹给留几门啊？您看，就剩几门了，留着当个镇宅之宝也好嘛……”
“没得谈。”陈旅长冷冷道，“老总说了，给你留一个营，剩下的一门不留！再多说一句，全收走！”
老李还想犟嘴，赵刚一把拽住他胳膊，低声：“团长，别闹了。”
老李长叹一口气，蔫头耷脑：“行行行，官大一级压死人，老总开口，谁敢拦？您高，您高行了吧？”
陈旅长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腔调气得一乐：“实话告诉你，这批炮不是为了擦屁股的，是准备砸更大牌的。”
“更大？啥叫更大？咱这回三万人对干，死伤叠叠，还不够大？”
“刚接到沈厂长的作战方案。”陈旅长压低嗓音，“老总拍了桌子，说这计划可以搞。要是启动，咱们要拉出——一百多个团。”
老李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圆：“一百……一百多个团？！沈兄弟给他整了个啥？！”
“现在不能说。你记住了，这事半个字都别往外漏。滚，赶紧走！有你忙活的日子在后头。”
—
“退兵了？！”
358团防空洞里，楚云飞手里烟卷都捏成了灰。
“团座，您不是一直怕八路扛不住，怕咱们回防兵力被抽空吗？现在鬼子撤了，您咋一脸晦气？”
楚云飞摇头，盯着地图，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不是怕鬼子，是怕……八路。”
他叹了口气。
以前的八路，拿着老掉牙的步枪，穿着草鞋满山跑。现在呢？人家不光能挡飞机，还一口气干掉五架！剩下三架，钻进老巢都给端了——那说明，人家连后方防空都建成了体系！
一个加农炮营，干下一架敌机，都得欢天喜地。可人家三岔口，轻描淡写干翻五架，还顺手把剩下的全捎了。
“报告！”通讯兵冲进来，“八路指挥部发来电报，感谢咱们在日军机群路过时的牵制！”
楚云飞苦笑着摇头：“惭愧啊……咱们装备是人家好几倍，才打下一架，人家靠几门高射炮，连锅端了。”
“团座！”又一名兵急匆匆冲进来，“咱军部来电！”
楚云飞没接，只轻轻说了一句：
“……告诉他们，我楚云飞，服了。”“上面说什么？要拿我开刀？就因为我没请示就打下了日军的飞机？打算按违抗军令处置我？”
楚云飞冷笑一声，嗓子里像卡了砂砾：“这事儿说到底，就是咱们跟八路根本不是一路人。行吧，上面想怎么整我，我接着。我楚某人不是怕死的主儿，但别想让我当冤大头。”
“团座！您误会了！不是处分，是嘉奖令！”
“啥？”
“总部发来明文表扬！说咱团一战击落敌机，打得漂亮，狠狠涨了咱国军的志气！不光不追究您擅自出击的事儿，还要登报宣传，把咱团的事迹传遍全国！”
楚云飞一怔，随即仰头大笑，可那笑声像碎玻璃刮铁皮，尖利又刺耳。
“登报？啧，真当老百姓是傻子？”
“明天报纸一出，怕不是要把我吹成天神下凡，羊角山那场仗，全算我楚云飞一个人打的。可笑，真他妈可笑！”
方立功苦着脸劝：“团座，上头也不是没难处。八路那边捷报频传，咱这边憋了大半年，连个像样的胜仗都拿不出手。这阵子，不就是得给老百姓打打气、壮壮胆嘛……总得有个样子吧？”
“呵，老头子最爱这一套虚的。”楚云飞眼神发冷，“我们才打下来一架飞机，人家八路干掉了八架，还歼灭了一万来号鬼子！人家一声不吭，咱们倒先拍胸脯装大爷了？我楚某人脸都臊得慌！”
“团座，咱别提这个了。咱是当兵的，上面咋安排，咱照做就是。这次没被撸，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您去哪儿？！”
“鬼子退了，我还蹲在这地底下当乌龟？”
楚云飞猛地站起来，大步往外走。方立功赶紧追：“团座！别冲动！鬼子三个旅团虽然损失大，可没伤筋断骨，八路那边还留了人盯着！万一他们杀个回马枪……”
“那我也不进这破洞！既然上面不怪我，还给我戴高帽——那我楚云飞就真当一回英雄！飞机再来，我照样打！”
他心里透亮得很。
为啥嘉奖？还不是因为八路赢了，鬼子没突破防线！要是鬼子真冲过去了，别说嘉奖，怕是立马就有一纸“军法处置”递到他桌上。
赢了，别人功劳你摘；输了，你背锅扛雷。
这才是他心里那根扎着的刺。
太原，日军司令部。
筱冢义男盯着手里那份战报，脸色比冻土还硬，眼睛里没一丝活气。
报告上白纸黑字：第四、第九、第十六旅团，减员过半，合计阵亡一万两千余人。大队长、联队长、中佐……死了一串，活的也缺胳膊断腿。黑岛森田至今昏迷不醒，满地是军官尸体。
这一仗，把第一军的骨头都打散了。
他忽然暴起，把电报撕成碎雪，一抬手把桌上青瓷花瓶扫到地上，碎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八嘎！八嘎牙鲁！”
他像头疯狗似的咆哮，唾沫星子横飞，拳头砸在桌角，指节渗出血。
山本一木站在一旁，低着头，像尊没气息的石像。
“立刻！阳明堡机场所有飞机，全部起飞！给我炸平那片该死的八路窝点！一个不留！”
“将军，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