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馏?拿搪瓷盆套铁桶,下面点火,上面盖湿布,一滴一滴往下渗。
系统给的图,他看了八百遍,可真干起来,八成是靠土法子瞎撞。
前两天,一锅菌液突然发黑,全报废。
昨天,又烧了三瓶蒸馏水。
他嘴唇干裂,指甲缝里全是霉斑,可眼神亮得像刀。
“再来一锅。”他嗓子哑得像破风箱,“这次……一定成。”
棚外,护士抱着换下来的沾血绷带,低声说:“沈医生,您吃口饭吧,一天没动了。”
沈辰没回头,只盯着那口冒着泡的陶罐。
“等它出来,我再吃。”
罐里,绿液翻滚。
像一簇,将熄未熄的火。“厂长!厂长!上级批了!准咱们上临床了!”
通讯兵一头撞进实验室,满头大汗,话都没喘匀,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批条,像攥着命根子似的。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唰地全聚到沈辰手里的那支玻璃针管上——乳白的液体,晃荡着,轻得像命悬一线。
沈辰没吭声,转头看了眼床铺上那名浑身发抖的战士。那人脸色青白,嘴唇干裂,胸口一起一伏跟破风箱似的。皮试早就做过,没反应,但谁都知道,这针下去,要么活,要么……就真没了。
“别怕,”沈辰声音不大,但稳,“这针剂我特意兑稀了三成,不是为救命,是为留条退路。就算它没用,也压不住你命。”
这话听着像安慰,实则字字带刺。
青霉素这玩意儿,浓度高了能呛死人——喘不上气、呕得胆汁都出来,严重直接心停。可浓度低了呢?就跟温水泡药渣,连细菌的毛都碰不到。
这战士身上三处弹孔,烂得发臭,从昨天就开始高烧、打寒战、呼吸像被棉被捂着。再拖下去,神仙也救不回。
战士咧嘴笑了,牙都发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沈厂长……我不怕死。真死了,也当是给后头兄弟们开条路。不怪你……真不怪。”
他不是强撑硬气。是疼的,是烧的,是身体在自己跟自己打擂台。
沈辰跟老郑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老郑接过针管,手没抖,但指节发白。针头扎进静脉那一刻,全场连呼吸都屏住了。
“有啥感觉?胸口闷不闷?肚子疼不疼?哪儿不对劲,立马说!”老郑掏出本子,笔尖都快戳破纸了,活像在记遗言。
“咳……没、没……跟平常一样。”战士咳了一声,声音沙哑。
这一咳,老郑差点腿软坐地上,等听完话,才猛地一拍大腿,呼出一口浊气:“谢天谢地!没反应!没反应啊!”
“别高兴太早,”沈辰打断他,“这只是说它没毒你,不是说它能救你。血里浓度要到峰值,至少六七个小时,药效真见效,得熬上一周——甚至更久。有哪怕一点异样,立刻喊人!别硬扛。”
老郑点头如捣蒜,转身就冲门口吼:“炊事班!鸡汤!鸡蛋!牛肉罐头!能补的全端来!这兄弟现在是咱的活药方!”
沈辰没走,反倒拉过椅子坐下,把整个提纯过程一五一十讲给老郑听:怎么用和尚的童子尿做反应釜,怎么控温、怎么过滤、怎么用土法蒸馏把杂质赶出去……每一步,他掰碎了说,生怕明天自己倒下,这事儿就断了。
窗外天黑透,屋内灯光昏黄。
战士还是没出问题。没吐,没晕,没喘不上气。体温…居然缓缓降了那么一丁点儿。
老郑眼睛都亮了,压低嗓门:“沈厂长……血药峰值,怕是过了。真……真有戏?”
沈辰揉了揉发酸的眼窝,没笑,只说:“还没死,就是好消息。”
老郑突然眼圈一红:“你……你这几天都没合过眼吧?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沈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得去通讯班。那边的无线电监测车,再搞不好,夜哨就得靠喊话传信了。”
老郑没拦。他知道,这人从没想着休息。
青霉素是条命,可他手底下,还拴着几十条等着活路的命。
沈辰踏出实验室那刻,风卷着凉意扑面。
他抬头看了眼天——星星很亮,像没人点的灯。
可沈辰刚走到半道,就瞧见张万和拽着个老农急匆匆迎上来——这人他认识,就是那年头敢把自家麦地当试验田的汉子。
“小沈!你可算回来了!”张万和嗓门亮得能惊飞树上的麻雀,“这老哥在这儿等你快一下午了,你不露面,他连水都不喝,死活不走!”
“啊?为啥?”沈辰一愣。
“还能为啥?你搞的那玩意儿,真成了!”张万和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明明半天前就知道了,可这会儿还是像刚中了彩票似的。
原来,这老农上午去地里干活,一眼瞅见那片原本枯黄烂叶、满地病秧子的小麦,居然返了青!茎秆挺拔,麦穗鼓胀,跟换了命似的。他当场跪地磕了仨响头,抹着泪就往根据地跑,非得当面谢沈辰。
可沈辰那时候正泡在野战医院,盯着青霉素的实验数据,张万和怕打扰他,硬是压着没喊,一直等到现在。
“沈厂长,大恩人呐!”老农双手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一层层揭开,露出二十多个沾着土的鸡蛋,“俺们全村凑的,没啥值钱的,你别嫌少……等秋收了,俺们家家户户给你送粮,换钱,要啥给啥!”
这老头约莫五十上下,手背裂口结着老茧,指甲缝里全是泥,眼眶红着,像是刚哭过。
沈辰心里一揪,赶紧推回去:“叔,这哪能要?我那是本分事儿,你拿回去,自己留着吃。”
“不能!”老头一跺脚,差点把鸡蛋掉地上,“八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俺们晓得!可你救了俺们的命根子啊!麦子活了,娃儿才不饿肚皮,你就是俺们的救命菩萨!你不收,俺今儿夜睡不着,明天就跪在你门口!”
“唉,收下吧。”张万和在旁边搭腔,“咱这的老乡,认死理儿。你帮他们劈过一担柴,走的时候人家都得塞俩窝头,说什么‘不能让好心人空手走’。”
沈辰没法子,只得接过那堆还带着体温的鸡蛋,苦笑:“成成成,我收了,叔,这下你安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