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要搁以前，赵刚早被他一脚踹回办公室了。
但这次，老李对赵刚有点另眼相看——这小子不光会念书，打仗的路数也懂，不是那种光会喊口号的书呆子。
“文化人就不能打仗？！”赵刚不买账，“苏联那边政委带头冲锋，美国那边军官扛着枪跑在最前面！咱们凭啥搞特殊？！这叫歧视！是官僚主义！”
老李头都大了：“你这是瞎扯淡！你这身板，上去了不是添乱嘛！”
“我这就去找旅长！举报你歧视知识分子，朝令夕改，还克扣作战单位！”
“哎哟我的祖宗！别别别！”老李一把拽住赵刚衣袖，“我错了成不成？你去！你去行了吧？你这嘴皮子，比机枪还带劲！”
赵刚笑了：“我不是打小报告，我是帮你维护权威。你昨天说‘全团参战’，结果独漏骑兵连？今天又说政委不能上？底下人怎么看你？下次还听不听你指挥了？”
老李沉默三秒，嘴角一抽，瞪着孙德胜：“……行！你去！你们骑兵连，只准在后面截敌人退路，一步都不准往前冲！听见没？”
“保证完成任务！”孙德胜差点跳起来，脸笑得跟向日葵似的。
“一营集合完毕！”张大彪带着人来了。
他被旅长从丁伟那挖过来了，连王承柱和老李原来的警卫员虎子，全被老李拿一堆次等装备“换”了过来。
丁伟当时骂得可狠：“我特么成收破烂的了！还当我是人贩子？”
“老李，我也搞定了，随时能动！”
“走！出发！”就在独立团和新一团往万家岭开进的时候，沈辰正蹲在后山的小屋里，盯着一瓶亮晶晶的晶体发呆。
粮食，比枪还急。
盐能省着用，可人一天不吃东西，脚底板都发飘。可鬼子连口粮都掐死了——谁敢偷偷卖粮给八路，当场毙了，墙根儿上还涂着大红字：“卖粮给八路，全家遭殃”。
不是老百姓不仗义，是真没粮。
这年头，一亩地能打百来斤麦子，都算老天爷赏饭吃。有些地方，几十斤就不错了。太行山这片地，麦子、玉米、红薯、豆子、花生都种，可地薄，风大，一遇寒潮，苗子全蔫了。村民自己都勒紧裤腰带，哪有多余的粮接济队伍？
昨儿个沈辰下田转了一圈，听老农哭着说：麦子病了。
黄疸病——当地人叫这名字，其实是条锈病。麦苗刚出青，就冒黄斑，越长越多，风一吹，叶子像生了锈，一碰，满手铁粉。眼瞅着穗子不灌浆，全成空壳子。
这病像瘟疫，一个村传一村，整个根据地外围，地里全黄了。
天灾没法改，种子也没新品种。沈辰能干的，就是教他们换茬、深翻、错期播种。但眼下最要命的是——得先把病压住！
他翻了半夜的化学笔记，盯上了敌锈钠。这玩意能灭锈，但配起来比造手榴弹还麻烦：苯胺磺酸、碳酸钠、活性炭、氨基钠……每一样都不是天上掉的，得从矿渣里抠、从旧电池里刮、从药铺废料里淘。
他熬了整整一天，脱色、蒸发、结晶，最后掌心里捧出一小瓶淡黄色结晶——像糖，可这糖能救命。
他抓了根试管，倒进去一点，兑水，摇匀。粉末一眨眼化了，成了一瓶透明的药水。
他嘴角一扬，揣上瓶子就往外冲。
刚推门，差点撞上张万和。
“小沈？半夜三更的，干啥去？饭吃没？”
“试药。”沈辰把试管一晃。
“这玩意……能治麦子病？”
“能。”沈辰头都不回，“武器和补给到了没？”
“到了！老总听了你这事儿，乐得直拍大腿！”张万和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钢笔，怀表——老总亲手给你的。还说了，任命你当后勤部副部长。”
“副的？”沈辰脚步没停，“行啊，等我回来再说。”
“哎等等！我也去！”
“你？半夜去地里？”
“咱不是缺粮嘛！”张万和跟屁虫似的，“你既然能搞出这药，那……人吃的药呢？野战医院那边，好多战士伤口化脓，连碘酒都断了！你要是能弄，求你了，救救他们吧！”
沈辰脚步顿了顿。
盘尼西林……那玩意儿，比金条还金贵。
他没答话，但心里已经记下了。
山脚下的村民听说“神仙药”来了，连夜举着煤油灯带路。田埂上，黄疸病的麦子一眼望过去，像铺了条枯黄的毯子。
沈辰蹲下，用木棍蘸着药水，一点一点抹在病叶上。
“这玩意儿，得过两天才见效。”他说。
“那……你今晚还做啥？”张万和问。
“做喷壶，装桶，能大面积喷。”沈辰抬头看天，“估计老李那边，也动手了。”
……
万家岭的夜，黑得像泼了墨。
老李趴在一棵歪脖子松树后，用望远镜扫着山下那堆鬼子工事：炮楼七座，碉堡四座，战壕三道，像铁刺猬扎在坡上。
“娘的，比老母猪的窝还难啃。”他啐了一口。
远处探照灯猛地一扫，大伙全趴地上。
“团长，咱有火箭炮，轰他娘的！”一个战士憋不住。
“轰？你当鬼子是傻子？”老李斜他一眼，“一发炮弹抵得上三袋小米，炸完了你用拳头打碉堡？动脑子！”
张大彪挠头：“那咋整？”
赵刚笑了：“老李，别卖关子了，你早有数了吧？”
老李嘿嘿一笑：“我有数？你咋不问问王根生有没有数？”
话音刚落，远处——铁路线旁，黑乎乎的隧道口，一道微光突然亮了。
那是王根生，独立团最准的甩手雷手，此刻正蹲在隧道口，亲手把一包包炸药码成山。
他身后，五个战士抬着十几包梯恩梯，像扛着死神的账单。
“好了班长！”
王根生掏出火柴，擦亮。
“跑！”
导火索“嘶嘶”冒烟，五个人连滚带爬，扑向百米外的断崖。
就在火光吞没导火索的最后一寸——
轰——！！！
轰轰轰轰轰！！！
地动山摇。
整座山丘像被天雷劈中，隧道口瞬间塌成巨坑，山体崩裂，巨石滚滚，直接把铁轨、碉堡、鬼子的物资堆，全埋进了泥浆里。
烟尘冲天，碎石噼里啪啦砸在几人背上。
王根生瘫在地上，嘴张得能塞进两个馒头。
“我……我操……这特么是炸了鬼子的军火库吧？”
身旁的战士浑身发抖：“班长……我刚才看见……铁轨飞起来，像条金龙！”
没人说话。
风里，只剩火还在烧，山在晃，鬼子的岗楼……没了。
只剩一个大坑，和一堆冒着黑烟的钢筋。
粮还没救，但路，已经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