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厂街主街萧家大宅。
萧传庭出身书香世家,对这种雅致的江南园林情有独钟。22年直奉大战全灭鹿家军之后,萧传庭便安排手下军士花重金修缮了江南的百余所宅院,并在其中选出了这一套作为自己的宅邸。
大宅占地约五亩,有房三十余间,亭台水榭,雕梁别院,方方正正,气派中带着典雅。
晚餐在大宅主厅进行。主厅位于大宅正中心的一个二层楼房,正厅两侧开窗,中间主墙挂着幅唐仕女图,两边是黄庭坚的字。字画下方置着两张红木太师椅和一个小茶桌,两扇青花屏风分出了偏厅,偏厅另置着一个沉香茶盘和两个太师椅,靠墙的格架上摆满了各种文玩。
正厅与偏厅各有一条楼梯通向二层,正厅的直梯直达萧传庭办公室,偏厅的弯曲楼梯则连着管家跟副官的卧房,即使如此,正厅会客、偏厅面友的宽大格局也丝毫未受影响。这样的宅子,整个吴江也就只有这么一间。
萧家家规一向是各进各餐,除非逢年过节,否则很少会聚在一起吃饭,只因今天被萧传庭请到家里的人实在太多,小厅与饭厅都坐不下,安排在院子里又显得缺少礼数,只好把这晚饭的地点设在了主厅。
管家特意搬了一张红木长方餐桌摆在主厅正中,众人围着长桌而坐,每个人面前都是一碗白粥、一碟咸菜、一碟蔬菜、一个水煮蛋和两个高粱面大馒头。即使今天是小儿子正式归家的第一顿晚饭,萧传庭也没有做特别的加菜或者其他安排。
时值灾年,江淮多地百姓都还饿着肚子,如此的晚餐已经算是铺张了。
“萧将军,萧将军,”癞头三小声呼唤着。
萧传庭放下手上的军报抬头,没有说话。
癞头三战战兢兢的问道:“您要是没什么事,兄弟几个这就离去了,您亲自请吃饭,这福气我们可受不住啊。”
“萧家对外一向平等,只是吃一顿便饭,又不是皇帝请吃御膳,哪有什么福气的说法?”萧传庭还没开口,大儿子萧清晖倒先说话了。
萧传庭微微一笑,低头继续边吃馒头边看军报。
稽查队的人讨了个没趣,只好又低下了头,也不敢动桌上的饭餐,倒是林十一大口大口的吃着,是不是还吧唧一下嘴巴,丝毫没有顾及这是谁的宅邸。
二儿子萧清暝说话了:“爸爸,请这么些个外人来家里吃饭却又不介绍,您这是怎么个说法?”
萧清晖用手肘捅了弟弟一下:“爹还在吃东西的时候,最好不要问问题,他容易呛着。”
萧家一门三子,老大萧清晖是萧传庭原配所生,从小带在身边,老二萧清暝是续弦所生,一生下便跟母亲去了美国,从小在美国长大,三儿子萧清时是在民间滥情的私生子,从小养在军营。
萧清暝如今是耕乐书院的教书先生,萧清时则是萧传庭直属第三近卫营的营副书记官。除萧清晖之外,余下两个儿子都是第一次跟老爹一起吃饭,对老爹的饮食习惯一无所知。
萧清晖这么一说,一角的林十一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面坐着的萧清时不解:“笑什么?”
“这么大一个将军,怎的跟个娃娃似的,吃饭还会呛着。”林十一的无心之语,却惹得桌上众人面色突变,大家齐齐望着萧传庭,生怕他脾气发作。
萧传庭的粥和面食终于吃完,抬头招呼管家撤掉了碗碟之后,从腰间取出手枪拍在了桌子上:“那几个小王八蛋,说你们呢,你们枪哪来的?”
癞头三一听说的是自己,忙嘿嘿一笑:“回将军的话,黑市上买的。”
“知不知道我不让在街面上亮家伙的规矩?”
“这……将军,我们也是为了方便管理嘛。”
萧传庭站起身来揉了揉鬓角:“有朋自远方来,宜大耳帖子扇之乎,林副官,枪收了打一顿轰走。”
“是!”身旁副官得令起身,对周边几个负责警卫的士兵交换了眼神,直接将几人拖了下去。
“至于你嘛,”萧传庭指着林十一道:“我好想在哪见过你,天桥崔小辫儿是你什么人?”
林十一爽快答道:“是我老爹爹。”
萧传庭顿了顿:“市管会打人不对,但也是长贵没交会费在先,这么的吧,你把他们的饭打包打包带回去给长贵一家,算是慰问,长贵家的会费这个月就不收了,我们也不赔钱给他,至于他被糟践的梨子,未来一个月,萧家会按市价的两倍去找长贵下订单,你觉得行不行?”
萧传庭的安排公公道道,话又说的入情入理,林十一自然没话说,只好点了点头。
“饭吃完了,收拾东西滚吧。”说罢,萧传庭又坐了回去。
待林十一走后,萧传庭收拾好了手上的军报,从中抽出一张扔给了萧清时,安排道:“老三,明天你去带一个团的兵去趟上海,这上面是上海目前所有日资仓库,工厂的详细地址,怎么安排人随你,我要的是,”
“他们一单生意也做不了,一天工也开不成?”萧清时笑着看向了萧传庭。
“对喽。”萧传庭又道:“老大一会给南京拍个电报,就说我部已接到电令,明日即调兵保护淞沪片区所有日资企业之安全,反正大概意思就这,书面语什么的你看着整吧就。”
萧清晖一愣:“保护?”
萧清时道:“大哥,我们派兵二十四小时守着他们,不动他们的工人,不让别人接触到日本人,那可不就是保护嘛。”
萧传庭得意一笑:“我就说吧,老三就遗传了我这股冰雪聪明,老大你呀,以后还是少跟南京那伙子人交集,跟着学点一点尿性都没了,还像我儿子么你。”、
“高叔,赵叔!”萧清时倏地起身对院外叫道。
两个系着围裙的叔叔小跑着来到主厅,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一点的主动上前问道:“三少爷好,老爷之前吩咐过,萧家对晚辈都只能叫名字,我们该叫您什么?”
萧清时看了眼萧传庭,随后右脚往左脚一磕,行了个标准的旧式军礼:“高叔,赵叔,今天是我第一天来家里吃饭,很高兴见到你们。这也不算是什么萧家的规矩,长辈对晚辈就该想怎么叫便怎么叫,既然你们为难,大可以跟父亲一样叫我老三,我也叫你们高叔,赵叔。”
高叔道:“这可不敢,我们还是跟两个少爷一样,就叫您清时吧。”
“那也随您,”萧清时笑道:“高叔赵叔,今天晚饭少了一个人,是什么情况?”
高叔探头往长桌上瞧了一眼,该来的都来了,一时没明白萧清时说的是谁。
显年轻一些的赵叔则试探着问道:“您说的是小夫人?”
“赵叔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夫人就是夫人,哪有什么大夫人小夫人。父亲目下只有这个一位妻子,萧家自然也就只有一位夫人,不分大小。”萧清时在怀中掏了掏,拿出一盒奶油饼干递给赵叔:“赵叔,如果母亲今天是身体有恙,麻烦您把这盒饼干给她送过去,给她冲一杯热奶泡着吃,要是她因为其他原因没有来,烦请把今天的晚饭打包一份送去,并告诉她,儿子就是儿子,母亲就是母亲,母亲同儿子一桌吃饭天经地义,没有必要躲着藏着。”
萧传庭凝眉看着这一切,眼神中对这个小儿子不是欣慰,而是疑惑。
在别人眼中,这也许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可问题恰恰也就出在,萧清时明明可以私下安排这些事,却偏偏当众,甚至当着萧传庭的面搞了这一出。
因为身份的特殊性,现任妻子程毓秀自从结了婚以后就被另外安排在了别院的小楼里生活,除非萧传庭安排程毓秀来主动见客,不然她就必须一直生活在小楼里。
没办法,作为一个戏子出身的再续弦,程毓秀的身份太过特殊了些,与她太亲,会让儿子们心存芥蒂。
可这个小儿子刚来第一天就主动关心起了自己的妻子。
萧传庭征战一生从未怕过,如今看着儿子在眼前这般,自己却没底气出声制止,只能任由他去。
安排完了以后,萧清时看了眼手表:“我得回营房了。高叔,麻烦你,看看家里还有没有剩下的馒头、小菜什么,帮我打包一下多装些,我还要带回去给营里的兄弟们,大家今天都只吃了一点凉窝头。”
“老三,”萧清晖起身挽留:“来都来了,今天就在这住下吧,你还没在这个家里住过呢。”
萧清时顿了一下,没有接话,带高叔把收拾好的馒头小菜装到屉子交给了萧清时后,他回头冲萧清晖笑了笑:“哥,省省吧,军营才是我应该住的地方。”
说罢,萧清时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宅。
“啊!可恨!”萧清时走后,萧传庭突然发作,抄起副官的菜碟反扣在了桌上,他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只是扣出了响声,碟子却并没有碎。
“爹,老三毕竟……”萧清晖顿了一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边上还坐着个萧清暝:“你也别动太大肝火。”
萧传庭掀起碟子,用副官的筷子将拍在桌上的咸菜又收回了碟里,指着碟子道:“吃完!不准浪费!”随后便阴着脸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