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是到了你们说的地了嘿，瞧这一路赶路赶的！”车夫一面拉着马的缰绳，一面扭头对着掀开车帘的年轻姑娘笑道。
露珠一身青衣有些许的褶皱，面上也是难掩的疲惫，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一座小院，又转头朝马车内低声道：“嬷嬷，已经到了，您看？”
车里的徐嬷嬷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人后，略微的支起身子，吩咐道：“先去叫门吧，确定了以后再来照顾姑娘下去，不然没得再折腾。”
这一路从都城找过来，已经不知道找错了多少人家，徐嬷嬷已然做好了再次失望的准备。
露珠走上前去，抬手敲了三下后便侯在原地等着，可是等了许久并不见有人来，等到抬手再要敲的时候，门里面远远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来了，来了，谁啊，这一大早的！”
露珠抬头看了看快到晴空正中的太阳，皱了皱眉，但转瞬便把眼中的一丝不耐隐了下去。
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一张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孔，肤色像是秋日里新收的小麦，一看便知是常年在太阳底下晒的样子，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盯着门外的人问道：“找谁？”
若是寻的这地不错，姚神医已经年过半百，也不知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儿子还是徒弟。这样想着，露珠探身往里面看了眼道：“我们是来寻姚神医的，麻烦小兄弟帮我们通告一声。”
少年听完却是将门猛的一关，差点就撞上了露珠的鼻子，只听见他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这里可没有什么姚神医，你们找错地方了。”
露珠略一沉思，回到马车前跟徐嬷嬷道：“看这小子的反应，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徐嬷嬷沉吟一会，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簪子递了出去：“这个拿去，麻烦他告知神医，就说是故人之子请见，他若是见了，必会相见。”
露珠接过簪子，复又叫门，少年人不耐烦的打开门来准备好好骂她们一次，赶在他发火之前，露珠将簪子递了上去。
一支木簪，看上去实在是不打眼，只是簪身水光滑亮，应是上了年头的物件了。
看了看簪子，听了露珠的话后，少年人又歪着身子，伸出一个脑袋探头看了看门外一侧的马车，点点头道：“那你们等着。”
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露珠只听见他自言自语的念叨：什么破簪子，我师父才不会随便出山呢，左右也是白跑一趟。
过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少年人带着果不其然的神情走出来，将簪子往露珠面前一递：“我师父说了，既然是故人之子，就更不需要他出手了，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车帘子被掀开，徐嬷嬷抱着怀里的姑娘露出脸来，“若是故人已逝，又当如何？”
徐嬷嬷说话的空档，少年人抬眼看过去，却是被嬷嬷怀里的姑娘吸引去了目光，那微微卷翘的睫毛，就像是常去采药的山谷里的蝴蝶，不经意的在少年人的心上撩拨了一下，那一身柔软的粉色裙裳，比山谷里最好看的花朵还要明艳。
只是她紧闭着眼睛，脸色也是蜡黄，看着让人好不可怜。
少年人看的呆愣，直到嬷嬷放下帘子才反过神来，没等露珠说话，便一溜烟的跑了回去，这一次，居然忘记了关门。
露珠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递到那车夫的手里：“多谢老伯。”随后搀扶着徐嬷嬷下了马车。
收拾了马车里的包裹，抱着走在前面带路，徐嬷嬷则抱着姑娘跟在后面一起往院子里走，怀里少女的裙摆落下来，随着走路的步伐一路摇摇荡荡。
另一边，少年人早已跑到了师父的草药间，他望着眼前正在捣药的师父放软了声音求道：“生病的是个小姑娘，看着怪可怜的，师父你就救救她吧！”
见师父摇头，少年又想起来那位嬷嬷的话，便又道：“门外的人说什么故人已逝，又当如何？师父，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
姚青峰抓草药的手停在了半空，他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看着少年，哑声问道：“你说什么？”
少年人还未回答，便听见院子里传来先前那个嬷嬷的声音来：“好久不见青峰少爷，您将奴婢拒之门外，奴婢真是好生难过。”
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了，自从他神医的名头打响出去之后，自己的名讳就再也无人提及。
手里的药草无声落地，姚青峰颤抖着手推开门，多年之后重见故人，眼睛瞬时有些发热，“四儿，婉儿她……”
徐嬷嬷一语不发，只默默的落下泪来。
收回脉枕，姚青峰将司清芜的手腕塞回被子里，跟坐在一旁的徐嬷嬷道：“四儿，这孩子只是水土不服，连日颠簸有些发热，我开两剂药，喝了就没事了。”
徐嬷嬷福身致谢，随后又寒暄道：“奴婢原以为青峰少爷会在别地，这一路寻了不少的地方，倒是没想到青峰少爷竟还是在这故地。”
姚青峰苦笑一声：“婉儿嫁人之后我倒是去了不少的地方，飘荡了这么多年，实在是累了，便回了这里开了家药庐度日。”
他说话的间隙已经一把抓住徐嬷嬷的手，两指探上她的脉门，半晌后瞳孔扩张，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多久了？”
徐嬷嬷毫不在意的抽出手，嘱咐露珠在此看着姑娘，随后示意姚青峰去了外间的药房说话。
深冬天气寒冷，好在药房里整日烧着火炉，倒是有了一点暖气，徐嬷嬷将手拢在袖子里，低语道：“大半个月了，刚出都城没多久就中了招，这种毒奴婢知道，已经过了解毒的时间了。”
姚青峰内心一阵酸涩，他手持杯盏，摩挲半晌才问出口：“你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徐嬷嬷回想那一夜的情景，眼里渐渐充了血色，每一个字说出来都极其艰难：“夫人死的蹊跷，大理寺查出来的真相奴婢不信，可奴婢没有办法。”
她模仿了夫人的笔迹，造出一封假的遗书来，想要将三姑娘送出都城，她料定太师要娶新人，不想旧人的女儿在家里看着碍眼，也料定赵姨娘会为了自己的两个女儿能够得宠，而从中助力。
“只是我没想到赵姨娘实在是可恶，不知她在太师耳边吹了什么枕头风，让原本该是三年的守孝，生生被太师改成了六年。”徐嬷嬷叹了口气，“六年过后再回去，真相查起来只会更难。”
姚青峰转头看了看厢房的位置，又回过头来看着徐嬷嬷，“你的毒已经无解，四儿带着这孩子一起来找我，绝不仅仅是让我看病这么简单。”不过是发热，何用劳烦他。
徐嬷嬷点了点头，请求道：“奴婢想请青峰少爷代替老奴照顾她，也请教她一些能用得着的本事，六年过后她必然是要回太师府去的，只有回了那里才能有机会替夫人查出真相，她不能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她总要会些什么才能在都城和太师府立稳脚跟。”
姚青峰额角青筋暴起，抬手砸了下茶桌：“婉儿当年救下司天阳，对他暗生情愫，要远嫁都城，我便极力阻止。都城权贵、高门大户有多复杂，她不是不清楚，当年若是愿意和我留在这里，又岂会招至这无妄之灾。”
半晌无话，昔日的这些事现在说起也只是徒留一声叹息，徐青峰颓然的往椅背上一靠，又不解的问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如今婉儿已经故去，四儿你又何必让她的女儿再回去受苦，六年时间，何愁不能给她换个身份在别处安稳的活下去。”
徐嬷嬷摇了摇头：“姑娘已经身在局中，她不去寻找真相，背后之人也会主动来找她的。您知道从都城到江南一路上我们遭受了多少场刺杀吗？
太师府派来的侍卫全部丧命，奴婢没了办法只能带着姑娘跳江，事后又去乱葬岗找了尸体冒充姑娘，背后的人这才消停，可这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如今还是深冬，这样冷的天气跳江，人没死真是万幸，想到里间那个孩子居然吃了这么多的苦，姚青峰猛的站了起来：“婉儿她一个内宅妇人能得罪谁，为何这些人还要对一个孩子赶尽杀绝？”
徐嬷嬷坐在那里呆立如一座石像，过了许久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掌心大的瓷瓶来，她打开盖子放在姚青峰的面前，“夫人死的诡异，太师府的众人都说是恶鬼作祟，奴婢当时便觉察有异。
这个东西是姑娘从夫人的床底下找出来的，若不是奴婢拦的及时，这会怕是已经钻进姑娘的肚子里了。”
瓶子里一只通体血红的桑蚕，趴在底部一动不动，血红的颜色衬着白瓷的光晕，越发摄人心魄。
“嗜血蛊，这种蛊虫钻进人的身体里能一瞬间吸光这人身体的所有血液，死去的人便犹如干尸一般。青峰少爷现在还觉得姑娘她能置身之外吗？”徐嬷嬷眼底一抹恨意一闪而过。
姚青峰颓然的坐了下去：“即便是我将毕生所学都教给她，四儿就当真认为她一辈子可以无忧了吗？”
“尽人事听天命，余下的也只能看姑娘她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