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和楚宣和约定的那日，司清芜带着小荷在未时之前先一步去了铭城在南城的小院。虽说小荷说了很多遍，铭城在南城过的很好，可总要亲眼看过才能放心。
小荷扶着司清芜下了马车，见铭城迎上来欲开口，司清芜掀开一点玮帽，低声道：“先进去再说。”
院子不大，统共三间小屋，屋里倒还挺干净，就是程设太简单了些，司清芜环顾一周，这才坐下来接过铭城手里的茶盏：“师兄这里倒是和琼花镇一般，还以为你来了都城，怎么也要奢侈一些。”
铭城将一叠瓜子推给小荷，这才接过话道：“我一个大夫，又不是什么王孙公子，再说一天到晚待在医馆，回来也就是睡个觉而已。”
司清芜点了点头，随后瞥见院子里还有未晾晒的衣裳，便提议道：“你一个人也有诸多不便，不若买个小丫环伺候着，也好帮你洗洗衣裳，打扫打扫屋子。”
“不行，不行。”小荷吐了嘴里的瓜子壳慌忙阻止道。
司清芜狐疑的看向她，小荷便装模作样的捧了杯茶喝了一口，嘟哝道：“孤男寡女的处在一个屋檐下，岂不是影响铭城哥哥的声誉。”她可是在厨房听那些妈妈们说了，好多大户人家少爷跟前的丫环，实则都是通房，都是可以随意那……那啥的，要是铭城哥哥也……
铭城抬手拍了下小荷的脑门，恼怒道：“小小年纪脑子里都装了什么。”
司清芜扑哧一声笑出来：“看来是不能让你在厨房那地多待了，没得学坏了去。”
铭城见她脸色通红，心里便软了一下，只跟司清芜道：“不必为我这些操心，我已经雇了这附近的一个大娘，每日过来收拾一遍就成。”
抬眼看见司清芜促狭的目光，铭城面色一僵，慌忙起身道：“行了，我这拢共就这么大点地方，现下看完了也就别在我这耽误时间了，我现在带你们去小枝那。”
从后院出去，坐了铭城从医馆弄来的马车，兜兜转转特意饶了路，颠的两个姑娘骨头都快散了架，才远远看见一片破败不堪的房舍。
铭城在前面带路，小荷扶着司清芜从一条十分狭窄的巷子里穿过去，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走到一扇木门前，也没上锁，伸手轻轻一推便开了。
六年过去乍一看见小枝，司清芜没敢认，眼前这个神情呆滞，嘴角不断流着口水的傻子，那里还能看出当年小枝清丽的模样。
她蹲下身子，伸手碰了碰小枝的脸，轻声问道：“小枝，你还记得我吗？”
小枝看也不看她一眼，只自顾自的呵呵傻笑，一旁的小枝娘无奈开口：“哪里还能认得人啊！当年从太师府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认得人了，连我她都不认得了。”
司清芜手指探上她的脉搏，小枝却突然挣扎起来，整个人拼命的往后缩，小枝娘忙上去抱住她，一面轻轻拍着安抚，一面解释道：“这几年我带她看了不少的大夫，喝了不少的药，也扎了不少的银针，所以一把脉她就怕了。”
小荷帮着按住小枝，跟小枝娘道：“我们姑娘会医术，您让她瞧瞧，说不定有救呢。”
小枝娘苦笑了一声，连从宫里出来的太医她们都找过了，更何况是太师府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已经不抱希望了。
司清芜看了半晌才直起身子，然后看向铭城摇了摇头，转身看见小枝娘面上不悲不喜，心里更觉得憋闷，“司府当年送小枝回来，难道就没给些银子？”这个家也实在是太破了些。
“给了，一开始我和她爹拿着银子带她四处看病，花销了不少却没效果。”回想从前小枝娘声音变得哽咽，“她爹眼看着没了希望，便不愿再砸钱在这无底洞里，我当初死活不同意，他爹就带着剩的钱跑了。这些年再也没回来。”
司清芜紧紧握起了拳头，半晌才慢慢松开，她看了眼铭城，两人相继走了出去，小荷留在后面，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枝娘：“今日我们来的事，大娘一定守口如瓶才好，这些银子您拿着花销，小枝姐姐的病，我们会帮忙再想办法的。”
去往杏林医馆的马车上，铭城开口问道：“我给她看过，表面像是惊吓过度，但细细探究，应是被下了毒，只是我还看不出是中了什么毒。”
司清芜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帕子，缓缓展开了给铭城看，上面一点殷红格外显眼：“也只有玩蛊的人会研制这种让人发疯却不会死的毒，不过想要确定还要回去验一下才行，但毒素入体年深日久，想要治好她，恐怕没什么希望。”
“我只是搞不懂那人为什么要给她下药，当初大理寺王大人盘问过她，并未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难道是我走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司清芜盯着帕子皱眉沉思，“小枝娘说人从府里送回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问题还是出在府里，可我实在是一点头绪也没。”
这些事情铭城听着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慰道：“这些一时半会也急不来，你也别太着急。”
见司清芜点了点头，似是将自己的话听见去了，铭城抬手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见杏林医馆就在不远处，又帮她放下玮帽的遮盖，低声嘱咐道：“这里什么人都有，你和小荷都要千万注意些。”
楚宣和靠坐在杏林医馆大堂北面的太师椅上，一旁站在抱着剑的岳山，两人进来时只跟掌柜的说是来等个人，后面再没说过别的。
杏林医馆前面抓药的小伙计看着那两人直犯嘀咕，见楚掌柜过来查账，便凑过去状似说悄悄话，可音量却是一点也不低：“哪有来医馆不是看病而是等人的啊，这两人莫不是有病吧！”
楚掌柜立时伸手给他头上来了一下，训斥道：“混小子说什么呢，两位公子必然是跟人约好的，抓你的药去，没得在这说嘴。”
小伙计揉着头不情不愿的往边上挪开，楚掌柜则偷偷的往北面瞥了一眼，见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位面上依旧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店里的小伙计不认得，他可一门儿清，坐在这的可不是普通人，那是吏部的尚书大人，专管大禹的一切刑事案，只是今儿个大佛来了他这小庙，也着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愿他这小小医馆可不要跟什么案子扯上关系才好，听说最近都城最大的案子就是朝廷的贪污案，楚掌柜回忆了一圈，应该没有诊治过那个贪官污吏才是。
“两位公子，尝尝这皖南来的瓜片，今年的新茶呢。”楚掌柜觉得将人这么晾着也不是个事，只好亲自泡了茶送过去。
“掌柜的不必客气，差不多约得人也该到了，等人一来我们便走。”楚宣和接了茶，用茶盖撇了撇浮沫，尝了一口，“的确是好茶，多谢掌柜了。”
岳山的那杯茶顺手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他挨着楚掌柜，低声道：“掌柜既是认出来了，也别声张，这事就当不知道。”
见掌柜的不住点头，楚宣和面上带了一点和善的笑意：“掌柜的且忙去吧，若是耽误您医馆事宜，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楚掌柜哎哎的应了两声，便退回了药柜边上，心里忍不住骂起那个楚大人要等着的那人，约在哪不好，非要约在他这里，要是牵扯上什么不该牵扯的东西，他这家店到底要还是不要。
心里正抱怨着，就见铭城从外面走进来，忙招呼道：“哎，铭城大夫，你昨日不是说今儿不来了吗？”
“我师妹约了朋友在您这，我是陪她一块儿来见朋友的”铭城笑着回了声，抬眼在店里一扫就看见坐在那喝茶的楚宣和，顿时眉头一皱，怎么是他。
楚宣和听见这话已经放下杯盏抬了头，看见铭城也是一愣，不过想到之前的事，心下了然，这几人果然是认识的。
岳山倒是不知两人之前的事，只拱手道：“我们是约了司府……”话没说完，被楚宣和咳了一声制止了。
司清芜从铭城后面走出来，冲楚宣和福了福身子，“让大人久等了。”
又解释道， “我师哥在这里坐堂，他医术也颇为精湛，是以才将你们约在这儿。”
转头又冲掌柜的福了福身：“但愿没打搅楚掌柜的生意，给您添麻烦了。”
楚掌柜连连摆手，心里却有些打鼓，眼前的姑娘虽是打扮简约，又带着玮帽，可那身上的衣料却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还有着抬手投足之间那是大家才能养出来的气派。
铭城虽说医术不凡，可来都城那日却是有些狼狈的，最开始租赁的小院还是他帮着垫付的钱，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有钱的师妹来了？
更重要的是，这铭城眼看着就要扒上朝廷命官这样一颗参天大树，回头不会把他的杏林医馆给一脚踢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