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奉旨出去查案，这眼看着马上就要回来了，在他回来之前，司天阳不得不把自己的那些烂摊子给收拾干净，现下又赶上老太君马上就要过寿，这几日忙得可谓是脚不沾地。
就连自己三女儿守孝归来这事都没往心里记，反正左右也有李婉月替他操持着家里的一切。
还是身边的小厮提醒了一句，这才想起清早出门时，老太君是嘱咐了晚上一家人要在一起吃个团圆饭的事来，司天阳紧赶慢赶，好在赶在了饭点前回来，
从马车上下来时，看见站在廊檐下等着自己的三女儿，司天阳有一瞬间的愣怔。
多年前徐婉站在药铺里，素手掀起门帘，笑着问他是不是来拿药的样子，和此刻的画面渐渐重叠在一起。
“父亲，您回来了！”司清芜清越的嗓音让他眼前的画面恍然消失。
脑子里有个声音说：这是你的女儿，是你和徐婉的女儿，六年前送这个丫头出都城的时候，她乖巧的趴在车窗上挥手跟他告别，那时眉眼还没完全长开，不想这么些年过去，竟会长得和她母亲如此相像。
司天阳回过神来，忙回道：“是，怎么等在门口，今儿个什么时候到的家？”
司清芜接过露珠手里的灯笼，走在一侧给司天阳引路：“今儿一早就回来了，祖母说要等父亲回来一起吃个团圆饭，女儿瞧着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心里不放心，便带着丫环出门来看一看。”
司天阳抬头去看她的侧脸，烛火下她的眉眼恬淡，笼着一层温暖的光晕，对比她的母亲则更显温柔，只是面上神情淡淡的，既没有久违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对自己独自生活在外的怨怼。
仿佛等他回家吃饭，只是一件做惯了的，很平常的一件小事。
在忙得焦头烂额的当空，披着一层凉气回来的司天阳，从这个六年没见的女儿身上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这么多年以来，似乎第一次体会到了亲情是何意。
父女俩错开半步往前走，后面跟着司府的管家和几个小厮丫环，谁也没有注意到司家的另外两个姑娘就站在他们后面不远处，望向他们的眼神阴沉入水。
李婉月至今无子嗣，大姑娘司筱兰和二姑娘司筱竹习惯了这府里只有她们姐妹两，除了老太太，没人对她们有嫡庶之分，现在突然回来一个嫡女司清芜，心里自然是不舒坦的。
司筱竹年纪小，有些沉不住气，等人一走远就冲他们的方向啐了一口：“什么玩意，一回来就上赶着讨好，生怕父亲会将她忘了似得。”
司筱兰没说话，她总觉得这个节骨眼上老太太将司清芜召回，是有着别的想法，毕竟老太太不喜她们姐妹两，好事自然也不会想到她们姐妹两。
她咬了咬唇，想到见过几次的那人，脸就发烫，心脏也跳的很快。
司筱竹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
“啊？”司筱兰回过神，抬手摸了摸脸，再抬眼时游廊上已经没了人影，便拉了司筱竹的手往老太君院子里去，“行了，赶快去用晚膳吧，若是去晚了没得又要被说教一通。”
司筱竹嘟哝了一声：“都怪司清芜，让姨娘今天晚膳都不能跟我们一起用，实在是太讨厌了。”
赵姨娘当初在司天阳床上吹的枕头风，让司清芜多守了三年孝这事一直是她心头的一个梗，虽说当时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可也已经记事，心里八成是一直记恨着她的。
从下人嘴里听说这孩子一回来就去老太太屋里告了大夫人一状，一个当家主母竟是被老太太当着下人的面敲打了一番，她不得不避一避锋芒，找了借口躲在自己院子里。
这在两姐妹看来，便是一个姨娘惧怕一个嫡女的行为，看待司清芜就更像是看待一个祸害，一个一回来就闹得家里不安宁的祸害。
晚膳摆在了老太君那儿的，太师府的众人除了赵姨娘，其余的都已经全部到场，司清芜坐在饭桌上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众人。
府里的大姑娘和二姑娘穿金戴银，身后跟着的丫环也各个都是通身气派，原本老太太不待见姨娘生的庶女，可因着李婉月的“贤妻良母”，这两人在太师府过的可是丝毫不比其他大户人家的嫡女差。
这样的待遇，让有些人飘飘然起来，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司清芜心里琢磨着，这个李婉月也不知是真的对她们好，还是有意要害她们。
看着坐在老太君跟前笑意嫣然的司清芜，司筱竹心里有些气不过，老太君从不会这么对她，她们姐妹两每次给老太君请安，对方都是不冷不淡的态度。
她眼睛一转，夹了一块竹笋放在司清芜的碗里，笑道：“妹妹在乡下这么多年，怕是吃不到这样好的东西，快多用些。”
李婉月面上微笑，桌子下面却是狠狠踢了一下司筱竹的小腿，这个傻子，想要在司清芜面前秀优越感也不是这么秀的，这不是明白着打太师的脸，说他将女儿放在那小地方受苦嘛！
司清芜仿若不知两人的动作，只是笑了笑：“姐姐说的是，琼花镇那样的小地方好东西的确不多，不过当初我扶棺回乡，父亲前后派人送去不少的花销，虽说麻烦一些，可多走一些路，还是买得到好东西的。”
露珠站在一旁给司清芜舀了一勺冰糖绿豆莲子羹，也跟着笑道：“琼花镇那地方虽说偏僻，水土却是极好的，我们院子后面就是一大片竹林，竹笋倒是常吃的。”
司筱竹哽了一下，但随即又挑了一筷子的八宝酱肉放在司清芜面前的碟子里，笑着道：“东西能买到，估计做法就不如家里丰富了，妹妹快尝尝这肉。”
司清芜只尝了一小口，就放了筷子，李婉月忙问：“可是不合胃口。”
露珠站在其身后，帮着解释道：“姑娘这是不太习惯吃荤，因着是去守孝，姑娘这六年来可是一直吃素的。”
老太君点了点头：“难怪身体这么瘦弱，你是个孝顺的，现下回来了，以后慢慢调理着。”
司天阳抬头看了她一眼，司清芜走后他没太想自己是不是亏待了这个女儿，可这会一言一语间，倒是让他恍然间良心发现：把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放在外面六年，实在是苦了她了。
而这孩子对自己居然没有一丝埋怨，甚至话里话外还挺感激自己派人送去的那些银钱，这让司天阳对这个女儿的多了几分的满意。
他面带一丝心疼看向这个三女儿：“你也是个实心眼的，不过如今回了家，也不必守那些规矩了，回头让你母亲叮嘱一番厨房，要好好给你补补才是。”
司清芜笑着应下：“多谢父亲。”
后面司筱竹得了李婉月的眼神警告不敢再找麻烦，一顿晚膳就这么看似平和的吃过去了，众人一一和老太君告辞的时候，老太君伸手拉过司清芜，笑道：“你许久才回来，祖母跟你说说话，祖母多年前也在琼花镇待过一段时间，这么多年过去倒是忘了那里是什么样子了。”
司筱兰走至门口，回头忘了下相交甚欢的祖孙俩，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
老太君则等人全部走完，才开始说起正事：“太后有意让司家和楚家结亲，这次祖母过大寿，楚家来人明面上是祝寿，暗里却是相看媳妇来了。”
司清芜好奇问道：“既是太后姑祖母的意思，那人选该是已经定了的，就是不知道看上的是大姐还是二姐？”
李嬷嬷听了这话，在一旁笑道：“三姑娘怎知就不是自己？”
司清芜脸色一红，有些害羞：“清芜还未及笄，嬷嬷就不要打趣我了。”
“三姑娘虽是未及笄，但你可是司家的嫡女，按理说人家最先该考虑的就是三姑娘才是。”李嬷嬷又道。
司清芜心头一跳，她这次回来乃是为了查询当年真相，现在刚刚回府，一切都还没有头绪，难道就要嫁出去了？
“清芜年纪还小，何况又是刚刚回府，清芜舍不得离开祖母。”司清芜跪在地上，趴在老太君的膝上，眼睛里浮出一层水汽。
这层水汽让老太君很是满意，她伸手将司清芜扶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说话：“楚家那孩子年龄有些大，你母亲又肯替你那两个姐姐出头，他们家该不会考虑你才是。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大寿那日你还是要尽量避开跟楚家人的接触才是。”
司清芜松了口气，可很快又提了起来。
“不过祖母想让你相看相看薛家的儿子。他的外祖母和我脾气甚投，之前跟我提过这一茬，他父亲在朝中任职兵部尚书，以后他的前途也不会太差。”老太君侧头去看司清芜的反应。
司清芜头低的更低，声如蚊呐：“祖母还是想要这么快就将清芜嫁出去？”
“哎呦我的三姑娘哎，老太君哪里舍得这么快就把你给送走，现在就是相看相看，薛家的这个小儿子年纪也不大，要是相看好了，两家先过个话，回头请媒，过定这些流程走完，您呀，早就已经是大姑娘了。”李嬷嬷笑着道。
听了这话司清芜心里并没有松口气，面上红晕未退，头倒是先抬了起来，跟老太君打听：“那……那人祖母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