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刚挂断，司机直接掉转了方向，直奔市局。
车内，许劲风又去了两个电话，推掉了今晚的其他行程，疲惫得后仰,揉了揉眉心。
一旁的周盛调侃道。
“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也没见你对其他人这么上心。”
许劲风闭着眼养神。
“我大概就是欠她的吧。”
周盛一边眉毛挑起，嘴角逐渐上扬。
“不知道这句话，对她的审查，有多大的参考价值。”
许劲风微微抬起眼皮，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意味不明得看着他。
“你也就嘴上不饶人。”
周盛轻笑，活动了一下筋骨，双手环胸，也靠在椅背上闭目小憩。
半个小时后，江练把许劲风请进自己的办公室,和一同跟来的周盛相视一眼。
“那你们聊。”
许劲风：“都进来吧。”
秦漫也惊讶于他的决定。
许劲风自己给自己倒水，“都是自己人。”
秦漫：“老许？”
许劲风坐到秦漫对面，一脸凝重得正视着她。
“你找我来，是想问什么？”
秦漫被他这一搞，刹那间忘了词，语无伦次得问道。
“你为什么会找到我？”
她问得牛头不对马嘴，又补道，“我是说,你当初，为什么会到孤儿院里来面试我？”
许劲风浅浅得眨了两下眼睛，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江练。
周盛也在一边看戏。
许劲风忽然轻松一笑。
“二十八年了，你居然才想起来问我这些。”
他微笑着看着她。
“秦漫，我一直在等着你，等你哪一天会过来问我，我一个人，已经死守着这个秘密二十八年了。”
二八年，这个数字很巧妙，正好是秦漫现在的年龄，不多不少。从出生就开始的秘密，难道不就是她自己吗？
秦漫呼吸加速，“许劲风，你把话说清楚。”
许劲风：“秦漫，没有人是天生的孤儿，你也有父亲和母亲，你的母亲名叫余见州，你的父亲名叫秦凛。这两个人，是我的恩师，你是我恩师的女儿。”
秦漫纹丝不动，“说下去。”
“特情部的前身，是隶属于军部的情报特工组织群体，你的母亲是参谋长，你的父亲是立过两次一等功的少将。那时候我也才刚入伍，十八九岁的年纪，在你父母亲的手底下学习，跟着做事，余参足智多谋，秦少将骁勇善战。”
“余参在怀着你的时候，就张罗着要把警方和军部的情报打通，将特情部独立出来，成为一切违法犯罪的通天眼，建立起防止损害国家集体利益的瞭望塔。”
“那时候，秦少将在外出任务，余参心无旁骛得做着她的事，我跟在余参后面帮她，可是直到余参生下你，秦少将都没回来。”
“我们都知道秦少将可能出事了，但是余参不让我们插手。你六个月大的时候，余参忽然把特情部的事全部都转手给我，然后带着你，一起失踪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许劲风捏了捏鼻梁骨，深深叹息。
刚开始，他还在拼命追查余见州和秦凛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他们的女儿都已经长大成人，是死是活，尸骨又在哪，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我接手特情部后，花了五年的时间完成了余参当年还没完成的事，独立了特情部。期间还一边找余参和你的下落，一边查当年秦少将的任务，可余参和秦少将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他们是带我入门的恩师，他们不想让我查，我就真的没能查到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
“直到你九岁那年，我才找到你的下落。”
那个雪天捡到的孩子，被吴凤芳取名为小漫，许劲风没有打扰她，也没有指名道姓得要见她，他只是来看了一眼，然后决定自己出钱养下这整个孤儿院。
他临走前，只是随口问了一声，“这个孩子，有名字吗？”
吴凤芳点头，“有，我给她取名小漫，这孩子被送来的时候，衣服上缝了个秦字，就姓秦了。”
许劲风点点头，那就叫秦漫吧。
他以为余参会让孩子跟母姓，他低估了余见州对秦凛的爱。
许劲风再也没来打扰过，他觉得秦漫这一辈子过平淡的普通人生活就很好，别再卷入这些是是非非。
事与愿违，许劲风还是不得不接走她。
吴凤芳就算不清楚他是干什么的，也隐隐约约感觉他是个大人物，能帮她解决问题的大人物。
她找到许劲风，告诉了他有人在领养孤儿院的孩子，做一些杀人放火，见不得人的事。
可这个老太太自己都是半桶水，许劲风想帮她，也是一问三不知，只是主观臆想得做祈求。
她甚至连乔英在她手上的把柄都没有说，她一边埋怨着，一边又包庇着。
许劲风知道，随着秦漫的长大，她的个性也愈发大胆冒险，有当年余见州和秦凛的影子，吴凤芳哪里管得住。
许劲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秦漫带在身边，以面试的方式招入特情部。
那场面试是许劲风有意为之，退可吓唬吓唬秦漫，让她乖一点；进也可以算是测试她的胆量。
出乎意料的是，非但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还把她惹恼了。
之后许劲风把秦漫带在身边，混成了她口中的没大没小的老许，他一直都不想给她什么任务，以培训的名义安排了她两年的时间。
是秦漫自己开始不耐烦得要任务，他也仍然是想把她留在更安全的后方。
许劲风说出了藏在心中二十八年的秘密，长长得舒了一口气，在场的其余人都保持着沉默。
“秦漫，我选择不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是一个独立而完整的人，你有自己的人格和信念，你不应该活在你父母的影响之下，同样，我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如果可以，我甚至都不想你认识我。”
“我想让你做你自己，余参和秦少将留下来的一切，就都由我来承担，可你终究还是他们的女儿，承袭了他们的个性。”
他没有因为余见州和秦凛的关系，让她进入特情部，她能进入特情部，是因为她自己的实力。
他也没有坚持让秦漫接手特情部，他尊重了秦漫自己的选择，让她去了前线。
尽管这代表着他的内心会受到煎熬，他也没有让秦漫接受这份压力。
他连这点身世都没有告诉秦漫，他只希望秦漫勇敢得去做她自己。
“与我个人而言，把余参和秦少将的独女送往前线，是一个比我自己去还要残忍的事，但是秦漫，你也让我明白，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情感，而忽略一些更为重要的东西，比如你的意志。”
秦漫在前线的这些年，许劲风独自承担了这些，他无比坚韧得撑起了她的后方。
“老许，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许劲风摇摇头。
“你还记得你在出发前对我说的话吗？你想去，是因为你想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蛆虫暴晒在日光之下。你不是去寻亲的，也不是去报仇的，你不能带着这些去做决定，不能带着这些去做选择，就像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妨碍你、强迫你一样。”
所有人沉默着，谁都不知道原来这些年，许劲风一个人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秦漫冷不防问了一句，“那我要是也没回得来呢？”
许劲风回以干涩的苦笑。
“老许……”
秦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许劲风却还在笑着安慰她。
“早知道兜一圈还是这样，我还不如当年就带你走，把你当闺女养大算了。”
秦漫吸了吸鼻子。
“怎么，你连个老婆都没有，就想白捡个便宜大闺女？”
许劲风笑得更苦了，秦漫试问道，“有他们的照片吗？”
许劲风：“有，不过都只是单独的证件照，他们婚都没结，合照都没拍过一张。”
照片被发送到秦漫的手机上，两位都身着军绿色的制服，笑得很严肃。
许劲风：“你长得像秦少将，身形更像余参。”
两张一寸照而已，秦漫觉得自己一个都不像，可再细细看，眼睛鼻子嘴巴，好像都能找到一点影子。
尤其是那双犀利的眼睛，像母亲又像父亲的。
许劲风站起身来，“好了，我该走了。”
周盛开门，许劲风走过的时候，周盛伸手扶了他一把肩。
许劲风看向江练，他知道这些都是江练查出来的，秦漫那头大尾巴狼心大得很，不会突然开窍。
许劲风最后叮嘱一句。
“照顾好她。”
江练轻轻点头，许劲风和周盛错着肩走出去。
“时间还来得及。”
周盛：“你需要休息。”
许劲风：“是你累了吧？”
忽得秦漫追出来，在他们身后大声呼喊。
“许劲风！”
两人驻足，回头。
秦漫冲过来，扑上去就抱住了她的老许。
许劲风比她高小半个头，她像个孩子一样，双手勾在他的脖子后，把自己挂在他身上。
尽管西方人见面贴脸亲吻拥抱都是属于正常范畴，但是在国内还是属于比较亲密的举动，尤其是还当着人家江练的面。
许劲风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你男朋友看着呢。”
秦漫：“他不会揍你的。”
许劲风无奈道，“我想我也打不过他。”
秦漫抽身，眉眼一弯。
“老许。”
“谢谢你。”
许劲风轻笑，“小白眼儿狼。”
秦漫接受了这个身世，她对父母的概念并不像普通人那样深刻，她只觉得，这两个人的样子，她应该记在脑子里。
当初余见州为什么要将她抛弃在孤儿院，之后又去了哪里这些问题，就算是许劲风都无从考究，也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她只是开始明白，在她的背后，有很多像许劲风这样的人，默默承受着，付出着，同时，她觉得她的父母亲就是这样的人。
她相信，她的母亲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做了抛弃自己的决定。
他们的爱就是在粉身碎骨前，把她留在了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