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坐在炉旁，沉默的喝茶。
彻底见识了铅活字和雕版印刷的厉害，卢志其实已经“心惊胆战”了，强自镇定的原因却是面对卢谌，总得保持一个父亲的尊严。
特别是每一本书后面的那一行字，深深的刺激了卢志。
科教故安第一印刷厂，监制：卢谌。
难怪昨日祖该说谌儿亦可比肩左太冲啊！
这是真的名垂青史！
如果再以此印刷之术为武器，彻底推动打到士族门阀的文教道统之战，必然胜利的卢谌更会万世流芳！
世家大族，数百年不倒的根本原因，就是对知识教育的掌控。说得根本一点，就是对书籍的掌控。可现在，卢志一想到卢谌介绍的开足马力之下那恐怖的印书数量和效率，还有科教的全面教育模式，纵然骄傲于儿子的成就，却怎能不心惊，怎能不胆战。
那就要到来的一天，士族，就没了！
良久，卢志缓缓开口问道：“谌儿，我士族当若何？”
卢谌明白卢志的顾虑和忧虑，作为世家子弟，即使再顽劣，也多少知道，文化教育乃士族安身立命之根本。数百上千年对这一点的垄断，才造就了士族，造就了世家。而今，全新的造纸术，结合全新的印刷术，配合全民教育模式，将彻底打破士族对知识文化的垄断，民智一开，必然给士族带来灭顶之灾。
这一点连只会骑马射箭的卢谧都能看出来，更别说卢谌这样的聪明人。
卢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孩儿犹记当日，也曾以此问黎师尊，父亲可知黎师尊如何答复孩儿？”
卢志没说话，闭眼想了一会儿说道：“无外变通二字。”
卢谌点头道：“然也，孩儿又问师尊，何以变通？师尊告诉孩儿，有上中下三策，任选其一，全力施为，皆可！”
卢志来了兴趣，问道：“下策何为？”
卢谌回答：“或合纵，或连横，会盟天下士族，云集八方势力，趁科教立足未稳，根基尚浅之际，全力绞杀，毁技灭匠，永绝后患！”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这才应该是上策！
可是。
审登和科教打了两仗，审登没了。
王浚和科教也打了两仗，王浚没了。
汉国和科教同样打了两仗，刘渊差点打没了自己的汉王。
王爷的部将公师籓好不容易在清河起兵，聚众数万，结果在故安被一仗彻底打散。
即便剩下的几个王爷放下成见，同仇敌忾，团结一心，齐集大军。
能赢吗？
就算侥天之幸，赢了。
这大晋朝，怕是已经烽烟处处，四分五裂了吧。
全部士族，怕是也成为胡人拈板上的肉了。
想明白了的卢志摇头苦笑，这确为下策啊！
看见父亲想通了，卢谌继续说道：“中策，或明，或暗相助；或投以子弟，抢得先机；或不闻不问，静观其变；如此，仍有数十上百年之繁华。”
卢志点头，随即露出讥笑，问道：“所谓上策，莫不是加入科教，全力相随，任其操控，任其改变？”
卢谌呵呵一笑，摇头道：“孩儿当时也这般想法，师尊却笑孩儿坐井观天。”看着疑惑不明的卢志，说道：“上策，便是主动改变！”
“何解？”卢志表情凝重，竟不自觉端正而坐。
“民族、国家、责任，置于士人身份利益之前！”卢谌站起，看着父亲的眼睛，坚定的说道：“以振兴民族为己任，以报效国家为本职！更要犹记‘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当以士人身份为表率，率领民族前进；当以士人子弟为楷模，引领国家发展。如此，方可成万世永存之士族，存万世不灭之士人。”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士人，当如此！
卢志眼睛一眯，思索着卢谌话语的含义。
“我科教以为，士人，于内，当有‘牺牲’‘奉献’‘爱’之信仰，以‘自由’‘平等’‘博爱’之理想，使病者有其医，学者有其文，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业者有其产。老有所依，中有所为，幼有所养，此天下大同也！”卢谌继续慷慨而言：“于外，当有开拓奋进之心，求知、探索、发现之举，需引领民族奋进，带动国家前行。让我煌煌中国，日月不落。泱泱中华，引领八方！”
激动的卢谌几步走向背后的墙面，一把掀开遮挡的布帘，露出那一副他亲手临摹画在墙上巨大的世界地图。
这一副巨大的地图，结合刚才卢谌的话语，让卢志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惊讶的看着卢谌激昂的讲说。
卢谌用木棍指着世界地图说道：“父亲，这个世界太大了！这里，是晋朝，在北方，是以拓跋鲜卑为主的鲜卑各部和匈奴。在东北，有慕容鲜卑、宇文鲜卑。再过去是高句丽、夫余、挹楼，更有数倍于晋朝，广阔无主之地。”
“在南面，有扶南、林邑、骡国等小国，更有无数无主大岛。其待香料如草芥，宝石若敝帚。其产丰盛，其粮一年三四熟，其土人不思劳作，却从无饥馑之忧。”卢谌指着东南亚，随后指向澳洲说道：“此大陆，师尊们称为澳洲，亦为无主之地，可谓异宝遍地，仅铜铁之藏，便胜我中华数倍。”
“在东面，此半岛紧邻我带方乐浪二郡，有百济、辰韩、伽倻三小国，大海对面之海岛，有邪马台和狗奴二土著小国。”卢谌继续说道：“跨过两万多里茫茫大洋，便是数倍于中华的无主之地，师尊们称之为北中南美洲。哪里金铜遍地，银铁遍布，更有无数资源。其北美，产一名为红薯之粮；其中美，产一名为玉米之粮；其南美，产一名为土豆之粮。师尊们历千难万险，方得各几株，悉心培植，视之为我科教第一重宝！”
卢志好奇不已的看着卢谌所指之地，听闻卢谌讲到的三种粮食，立即问道：“其产几许？”
卢谌一脸神往，激动的说道：“父亲！玉米亩产少则10石，多则20石；土豆亩产少则30石，多则50石；红薯更可达百石之数！父亲！百石啊！若广为栽种，天下再无饥馑之忧，此何等之大功德！”
卢志呆了！
卢谌越讲越激动，语气更激昂，把杨凡师尊对他大吹特吹的美洲情况重复讲给卢志，那满地金铜银铁，奇珍异宝，可全是无主之物啊！
木棍指向左边，卢谌继续讲到：“这里，是西域，有乌孙、龟兹、于阗、车师国，再往西，有北匈奴、大宛、贵霜沙、萨珊波斯等国，大小不一，强弱皆有。从长安出，沿此路，连接西域诸国。师尊们将此路命名为‘丝绸之路’。自汉时，便有商贾不断往来，以丝绸等物，换回巨量财富。”
卢志回过神，眼神顺着这条记载于他看过的《汉书•西域传》《史记•大宛列传》上面的财富之路，遥想着张骞当年的开拓。
卢谌指着波斯和中东说道：“此处，虽多为沙漠荒僻之地，然师尊有言，其地下，埋藏有海量之猛火油。以科学发展之势，不出百年，此地价值远胜余处，更是千年必争之地！”
指向欧洲，卢谌更是露出凝重神色说道：“此地，师尊们称为欧罗巴洲，原本小国林立。眼下，正值一曰罗马帝国之大国统治，汉时称为大秦之国。此海，名为地中海，竟成其内湖一般！其文化昌盛，军事强盛，贸易繁荣，人口众多，乃等同我秦汉一般之强大帝国。”
指着强大的罗马帝国范围，卢谌回想着师尊的话，给卢志讲解着一些其实也许是错误的知识介绍。最后更是说道：“师尊曾言，欧罗巴人种虽野蛮，却极具开拓与探索精神。因其地域及历史文化所致，无论其一统还是分裂，其开拓之精神绝不会消亡，实为我中华千年万年之大敌也！”
说到这里，卢谌退后几步，双臂张开，似要拥抱地图一般说道：“师尊曾有过推算，若我中华仍不思进取，若我士人仍禁锢文化，若我世家仍无视技艺，若我民众仍未开民智。则千年之后，孩儿方才所讲之无主地，尽皆归于欧罗巴人矣！至那时，后世子孙若问，此时我等在做何？当如何作答！”
深深叹气，卢谌感慨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若有那日，便是士人仍存，家族再大，又若何！惟欧罗巴人之玩物而！”
卢志望着巨大的地图，心潮有些澎湃。听到卢谌的感叹，他禁不住的去想，真要是这样，真要有一天后人们问，现在的我们在干嘛，该如何回答！
卢谌双拳紧握，走向地图，对卢志说道：“孩儿自知，若要亲往取予，孩儿不如谧弟清弟。然，若要使中华能前往取予，需民智大开方可为。故此，孩儿愿为我中华开民智而全力施为，此孩儿余生之愿！纵是前路刀山火海，孩儿闯，便闯了！”
卢志侧头，看着卢谌一脸的坚毅，那紧握的拳头，让他从心中生出一股自豪。
这才是我范阳卢氏子弟！
这才是我卢子道的好儿郎！
拍了拍卢谌的肩膀，看着这个已经高过自己的儿子，卢志笑了。
卢谌看着微笑的卢志，轻轻的问道：“父亲，可知何为日月不落？”
卢志摇头。
卢谌指着地图，从最左边指到最右边，从最下面指向最上面，动情的说道：“若有日，我中华之地横贯世界西东南北，我中华儿女，遍布其处扎根繁衍，我中华文明为各国所仰慕，我中华文化为世人所推崇。至那时，我大中华之地，无论何时，总有太阳照耀，总有月亮相随！太阳，永不落，月亮，永不消。”
日月不落，永耀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