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北方一处密林之中。
天火骤降,烧断林中树木,惨烈的哭嚎之声响起,仅存的妖族四散奔逃。听夜浑身狼狈不堪,手持狐火弯刀,与悬停在密林上空的天玑对峙。一旁的拾青身负重伤,已然陷入昏迷之中。
“放弃吧,”天玑漫不经心道,“妖族已然不成气候,你以为仅凭你一人,真能带他们回到昆仑吗?不如乖乖束手就擒,随我同上云霄天宫,说不得还能留你一条命。”
“你休想!”
听夜咬牙切齿,再度攻向天玑,他已然力竭,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天玑只轻轻一抬手便将他击退。另一侧,涉江与上官彩正拼尽全力帮助残余的妖族逃离天兵的追捕。眼看妖族人都进入结界,上官彩回身呼唤听夜。
“听夜,快走!”
听夜回头,见上官彩一脸焦急,守在结界入口处,勉力提起一口气,冲向结界。身后,天玑双眼一眯,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想逃?”
一道流火倏然砸在听夜面前,阻住他的去路。天玑脚步不停,持剑俯冲而下,直取听夜首级!上官彩隔着麒麟火瞪大双眼,只见听夜已无还手之力,只能回身冲上官彩大喊:“走!”
上官彩眼中,天玑袭来的身形无限放大,就在此时,只见上官彩情急之下,一声爆喝,一股磅礴的灵力从她周身释放出来。灵力润泽之下,周遭草木似忽然间有了灵性,骤然疯狂生长,向着听夜延展枝条,将他护在其中!天玑骤然遭遇蓬勃的草木之力,麒麟火竟偃旗息鼓,一时失去了所有力量。
“这是……草木之灵?!”
天玑面色扭曲,骤然认出萦绕在上官彩周遭的绿色灵力。不料这个一直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少女,竟在最后关头成了自己的一道阻碍。
上官彩见到眼前景象,一时也有些震惊,但下意识的反应,令她先一步跑上前挡在了听夜面前。
“不许伤他!”
上官彩鼓足勇气,与天玑仙君对峙。
天玑冷笑:“百花宫主,可别忘了你究竟应该站在哪一边。”
上官彩咬紧牙关,并不退让:“我可不像你,分不清是非对错,只为一己之私滥杀无辜!”
天玑闻言,面色扭曲,提剑便要再上前来,上官彩心有不服正要应战,被一旁的听夜悄然拉住。
“莫要与他纠缠,”听夜道,“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上官彩方回过神,点了点头,扶着听夜迅速进入了身后尚未关闭的结界之中。身后,天玑还欲再行追踪,残余的草木之力立即闻风而动,阻住了他的去路。
结界另一端,是一处幽闭山谷。为确保迁徙过程的安全,听夜便在沿途寻找人烟稀少,适合隐藏躲避之处,并设下传送结界。这样在行进途中若是遇到危险,便能立即通过结界,撤退至另一处甩脱追兵。自迁徙以来,此招屡试不爽。
听夜与上官彩回到幽谷之中,拾青与涉江见二人归来,纷纷松了口气。就在此时,上官彩周身还未散去的幽绿光芒,吸引了妖族一众长老的注意。
“这莫非是……草木之灵?”
长老们面色凝重,自发地上前围住了上官彩,一名身披深绿色长袍,有着绿色瞳孔的老者缓缓上前,用手指接住了那不断向外散逸的绿色幽光,幽光触碰到他,似是十分亲近,倏然钻入了他的身体。
“是草木之灵,真的是草木之灵……”老者一时激动,竟难以自抑,“本以为碧萝夫人去世,昆仑不死树精一脉,离凋敝也不远了……却未想天道垂怜,为我等争得一线生机……从今往后,你便是六界草木生灵新的主人。”
老者涕泪纵横,对着上官彩弯下腰,上官彩不知所措地看向听夜。听夜百感交集,心中竟也有了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恐怕这一切也都是天意了,”听夜道,“彩儿你本就是天界司掌百花的仙子,如今碧萝奶奶虽不在了,草木之灵却还未消亡,由你来继承她的身份,也是意料之中,再合适不过了。只是不知,你可愿意?”
众人看向上官彩,眼中都带着鼓励与期待之色。上官彩一时讷讷,自她出生开始,还从未有人如这般对她表示过期待。半晌,只见上官彩讷讷点了点头。
“太好了!”听夜喜难自禁,上前一把抱住了上官彩。上官彩一愣,一张白生生的俏脸,霎时红透了。
涉江与拾青都不由发出善意的笑声。听夜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上官彩,二人都露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天界突然围剿,这段时间以来,我等行进缓慢,折损也颇多……”涉江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再这么下去,怕是不行。”
“我也正有此考虑,”拾青跟着叹道,“眼下的情况,我们不如暂时寻一处躲避,休养生息为好。”
“只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听夜沉下脸色,“如今这情形,一场大战怕是再所难免。”
众人一时沉默,等着听夜做决定。
“不知道煌公子与孟姑娘那边进行得如何了,”听夜沉吟片刻,“如今这般局面,仅靠妖族自己,怕是独木难支。若能与幽冥界相互依靠,或许是更好的办法。”
拾青与涉江一愣,都抬头看向道煌,良久,二人点了点头,都默认了似乎这是目前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听夜旋即撩起衣袖,露出道煌临走前留在他手腕上的符咒,双指轻轻一点,符咒亮起一阵幽光。
与此同时,幽冥界。
火麒麟乍见道煌出现,不由发出愤怒的嘶吼,双目之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道煌!你身为天界臣子,竟公然站在幽冥叛逆一边!你便不怕受天规惩罚吗!”
道煌手持红灵剑傲然侧身而立,冷冷注视着北斗神君。
“天规?”道煌冷声道,“那是何物?与我又有何干系?”
北斗一愣,不待他做出反应,道煌便持红灵剑向北斗疾冲而去!北斗慌忙应对,数息之间,二人便已过了百招。火麒麟猛然退后一步,前蹄一阵踉跄,缓缓跪趴下去。火麒麟虚影消失,现出北斗神君狼狈的面容。
“你……你究竟是谁!?”
北斗神君看着眼前的道煌,面露惊异。他分明身形容貌未变,但周身却隐隐流露出一股与先前完全不同的神容气质。那是独属于受古神所青睐,与天地万物一同演化而来的天生神的气蕴光华。北斗面对这样的道煌,竟没由来感到一阵退缩。
“北斗,别来无恙。”
道煌不再掩饰,周身气场全开。北斗看着这样的道煌,眼神渐渐露出惊异。
“怎么可能,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回去吧,”道煌缓缓道,“当年我未能阻止幽冥界的覆灭,这一次,我绝不会让当年的错误再次重演。”
“这可是天帝的旨意,瑾澈,你……连天帝都不顾了吗?!”
北斗神君难掩惊异,却见道煌幽幽叹了口气:“你确定你如今所追随的天帝,还是当年的姬俊吗?”
北斗神君一愣:“你什么意思?”
“姬俊不会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罔顾六界的和平贸然发动战争,”道煌道,“你如今所见到的姬俊,不过是一具被无相主附身的傀儡罢了。”
北斗神君乍然听闻此言,难以置信。就在此时,道煌忽地感到手腕上一阵灼热,发现是先前与听夜、上官彩分离之时留下的传讯符咒正在发出阵阵光亮。
道煌面色一沉,掩去符咒,抬头看向北斗神君。
“你若不信,自可回去验证一番,”道煌开口,“此事紫薇神君也知情,此番正是他助我离开天界。”
北斗神君仍怔愣在原地。忘川之畔,天兵与幽魂士兵纠缠,面对从忘川之中源源不断生成的幽魂士兵,节节败退。
“神君,撤吧!”北斗的副将一身狼狈,来到他的身边,“幽冥界水土异常,若速攻不下,再拖延下去只是白白消耗天兵的性命!”
北斗神君回头一看,只见忘川之畔,天兵死伤惨重。
北斗神君咬牙回身看向瑾澈:“看在过往的份上,我便信你这一次,若被我发现你所说是假……我不会放过你。”
瑾澈默然不语,北斗神君回身下令天兵撤退。死伤惨重的天兵终于得到命令,忙不迭从忘川河边迅速撤退。韦慕与孟七喜这也方松了口气。
眼见北斗神君带着一众天兵离开幽冥界结界,道煌回身,向着韦慕与孟七喜亮出手中正在发亮的法诀。
孟七喜一愣,认出法诀:“是彩儿和听夜?”
“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道煌点了点头,“妖族此去昆仑,路途艰险,如今又有无相主伺机而动,我想……”
道煌稍显犹豫,孟七喜立时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让妖族暂避入幽冥界?”
道煌点了点头:“不过,此事还要看你们的意愿。”
孟七喜看向身侧的韦慕,只见韦慕也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自然是愿意的,”孟七喜道,“要对付无相主,仅凭我们的力量远远不够。若能齐心协力,先阻止无相主,妖族的归乡之路也会顺利许多。”
“开结界吧,”韦慕道,“幽冥界的水土虽带毒性,但只要不越过忘川河,凭借妖族自身的灵力,还是可以抵挡一二的。”
道煌见状,点了点头,并指点在手腕符咒之上。顷刻,虚空缓缓撕裂,露出一道链接不同空间的门洞,门洞另一侧,露出听夜与上官彩的面容,二人身后,隐约可见幽谷深林的景象。
“道煌公子,七喜娘亲!”
上官彩先一步见到空洞这一侧的道煌与孟七喜,心怀雀跃,一步跃过空洞,扑进孟七喜怀中。孟七喜面露宠溺,将上官彩搂在怀中。
听夜随之越过空洞,看着眼前的韦慕与道煌,听夜忽地向二人行了一个大礼。
“举族之恩,难以相报,”听夜动容道,“日后二位但有所需,妖族在所不辞!”
道煌与韦慕急忙上前,扶起听夜。
“都是兄弟,说这些作甚!”
听夜感激地抬起头,三人相视而笑。听夜身后,妖族陆续通过空洞,终于来到了一处暂时休养栖息之所。
天界,云霄天宫。
北斗神君跪倒在天帝面前。姬俊面色阴沉,狠狠挥出一掌,将北斗神君击飞。
“废物!”姬俊怒道,“枉我用秘术替你引出体内鬼涎,你竟如此不堪大用,连区区两个幽冥余孽都对付不了!”
北斗神君狠狠撞在天宫巨柱上,呕出一口鲜血。抬眼惊惧地看向姬俊。
“陛下恕罪!”北斗神君心中惊疑不定,“臣出师不利,低估了幽冥界水土对天兵将士造成的伤害,这才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臣已然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还请陛下再给臣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姬俊双目一横,阴冷地盯着北斗神君:“哦?”
北斗神君定了定神,想起道煌的话,心中下定决心欲试探一二,面上却不动声色。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我等从密道攻入幽冥界之时,为了抵御幽冥界的瘴气,曾为所有士兵设下一道辟邪符咒?”
姬俊挑眉看向北斗神君:“怎么?”
“这符咒当年是由瑾澈上神所制,上神陨落后,便再无人能复制,这也是如今天兵攻入幽冥界的一大难题,”北斗神君见姬俊面上并无什么异色,定了定神,继续道“臣日前令人寻得了当时的残余符咒,并设法将之破解,但为了制作行的符咒,尚需最后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瑾澈上神天生神力,除了陛下以外,我等莫能匹敌,”北斗神君道,“敢问陛下,能否借出一缕神力,替我等唤醒符咒?”
姬俊闻言,沉默阴冷地打量着北斗神君。
“只要我的一缕神力,便可唤醒符咒?”
“请陛下允准!”北斗神君跪倒在姬俊面前。
姬俊打量北斗神君片刻,见他不似作伪,稍稍放下戒心。
“你若敢耍花招,”姬俊道,“我必令你魂飞魄散!”
北斗神君闻言,浑身一震,心头霎时涌上一股凉意。从姬俊听闻符咒神色却毫无波动开始,北斗神君便已有七八分确定,道煌所说的一切,竟是真的。眼前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天帝姬俊!
“符咒何在?”姬俊不耐催促。
“是,是。”
北斗神君强压内心震动,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符咒。姬俊不耐地伸出手,就在此刻,北斗神君骤然出手,将符咒直接贴住姬俊的手腕牢牢扣住!
“你根本不是姬俊,从他的身上滚出来!”
北斗神君凶相毕露,一手死死扣住姬俊腕脉,另一手中灵力蓄势待发。姬俊见状,目中黑气迅速弥漫,占满整个眼眶!
“北斗!你竟敢如此犯上!”
“你这妖孽,也配与我这般说话!”北斗神君目眦欲裂,“且让我今日便了结了你!”
北斗神君说罢,一掌击向姬俊的身体,只见带火的掌风击中姬俊的身体,一团黑气被骤然推出体外,凝成无相主的样貌!
“你果然是……!”北斗神君满目震惊,立即出手攻向无相主,无相主发出桀桀怪笑,黑气霎时弥散,北斗神君的掌风击中云霄天宫的宫墙,无相主却毫发无损。
“既然你已经发现真相,”无相主阴沉道,“那便也没有再留你的必要了。”
不待北斗神君反应过来,无相主手中黑气骤然化作一道长锁向北斗神君袭来!北斗神君以斩翼抵挡,锋利的坚韧却根本无法切断怨气凝成的长锁。长锁绞住北斗神君的身体,令他动弹不得,如有生命一般开始吸食北斗神君的元神。
“你!逆天而行,终遭天谴!”
北斗神君目眦欲裂,而怨气锁链却越缠越紧,不过数息,北斗神君的元神便被无相主吸食殆尽,他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旋即化作一阵风沙而去。
“逆天?”无相主低声喃喃,“待我重开金莲秘境,这天不过是任我掌中操控之物!”
无相主缓缓回身,黑气再度侵入昏睡的姬俊体内。天帝睁开眼睛,踏出云霄天宫。
“天界这些废物,不堪大用,”无相主喃喃,“是时候让我的族人们重见天日了。”
遥远的山野密林之中,仍在带兵追捕妖族的天玑仙君忽地心头一阵抽痛。天玑仙君眼前一晃,几欲跌下云端。副将赶忙上前,不知天玑发生何事。
“兄长……”
天玑喃喃自语,忽地面色煞白,扭身往云霄天宫疾行而去。
幽冥界。罗山水月偏殿。
阴森可怖的罗山大殿之内,竟存有这样一处偏殿。乌木为骨,青玉为瓦,浅金色的纱帐随风轻轻舞动。院中一池碧水,水边一株海棠,无时无刻不在飘落纯白的花瓣。
池边一张小榻,大战方歇,道煌与孟七喜相对而坐。
“我一去不返,你便不曾怀疑过我?”
道煌涩然开口,又有些欣喜,想要小心确认。
孟七喜目光柔和,如花瓣落在池中,漾开涟漪。
“我比谁都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孟七喜轻轻摇头,“你我之间,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道煌百感交集,忍不住上前将孟七喜搂在怀中,孟七喜顺从地靠向他的肩膀。
“无相主附身了姬俊,将我囚禁,”道煌缓缓说道,“是紫薇神君发现端倪,这才助我逃离,不过这次,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告诉你。”
孟七喜一愣,道煌松开她,摊开掌心,从中取出那把彼岸花镜剑。
“你可还记得此物?”道煌问。
孟七喜目中露出迷茫之色,摇了摇头。
“她是你的剑,却又不是你的剑,”道煌开口道,“你虽此刻不认得它,但你的元神,想必对它并不陌生。”
道煌将剑推向孟七喜:“你看一看,便知道了。”
孟七喜接过镜剑,低头看去,只见镜中景象倏然变幻,孟七喜一怔,投入镜中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