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神君方才回到天界,便见天兵集结,一时大惊。
“如此这般突然集结,所为何事?”
紫薇神君拦住过往天兵发问,天兵神色焦急,匆匆开口:“回禀神君,天帝陛下方才下旨,要求即刻起兵,讨伐妖族与幽冥界!”
“什么!?”
天兵匆匆离去,紫薇神君大感震惊。思索片刻,疾步赶往云霄天宫。
云霄天宫之内,已被无相主占据全部神识的姬俊,正漫步在雪白宽敞的殿宇之中。紫薇神君面色凝重,匆匆闯入殿内,只见姬俊正在慢条斯理地摆弄香案上放着的香炉。
“陛下!我方才见天兵集结,要前往讨伐妖族与幽冥界,可有此事!?”
“正如你所见,有什么问题吗?”
紫薇神君一愣:“六界一统的战火才熄灭没多久,陛下又要再兴战事?”
“幽冥界余孽流窜人间,搅得人间因缘错乱,妖族又不遵天界旨意,擅自离开玄武界,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姬俊背对着紫薇神君,神色冷漠而淡然。
“可是……人间因缘错乱,并非全因幽冥界余孽之故,而妖族擅离玄武界背后真正的原因也还尚未查清,这般决定,是否过于草率了?”
紫薇神君冲动脱口而出,激动地看着天帝。然而,姬俊却只是回过神,将目光冷冷地放在他身上,紫薇神君看到天帝的面孔不再如往日般谦逊何须,而是流露出一股冰冷刻薄的神色,不由觉得心中暗自蹊跷。
“紫薇神君,”天帝沉声开口,“你莫非是在质疑朕的决定吗?”
紫薇神君一愣,却见天帝上前一步,缓缓逼近他身侧。
“你这般阻拦,莫不是与那幽冥余孽,也有所勾结?!”
“陛下明鉴!”紫薇神君浑身一凛,吓得当即下拜,“绝无此事,臣只是……只是担心……”
紫薇神君神思混乱,不知姬俊为何如此性情大变,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作为陪伴一统六界的军师,紫薇聪慧异常,猜到姬俊身上一定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心中当即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是臣僭越,”紫薇想通关窍,恢复冷静,“陛下如此决定,定有陛下的道理。还请陛下恕臣方才无状之举。”
姬俊冷哼一声,瞥了匍匐在地的紫薇一眼,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挥了挥手。紫薇神君忙不迭躬身下拜,离开了大殿。
紫薇神君走出大殿,面色异常严肃,见则然侍立一侧,与之目光相撞。紫薇神君见则然眼中也流露出担忧,意识到不只是自己发现了天帝的异常。
“陛下身边,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
紫薇神君靠近则然,悄声询问。则然面露担忧之色,摇了摇头。
“陛下只是下令将月老仙君关进了香火琳宫,此后仿佛是忽然就变了,这其中并无发生什么别的事。”
紫薇神君沉吟片刻:“看来有必要去一趟香火琳宫了。”
人间。都城。韦府。
北斗神君立在庭院之前,隔着院墙听见城中骚乱。头顶之上,凡人所不能见的黑雾正盘旋横亘在整座城市的上空。激愤的人群产生怨气壮大了黑雾,而黑雾又反过来继续影响控制着城中的人。
“天帝陛下可有传来消息?”天玑来到北斗身侧,“这都什么时候了,不如赶快结束我的历练,让我回天界效命!”
“休得胡言,”北斗神君低声训斥。面色凝重。
兄弟二人看不见的背后,一缕黑气从上至下,降落至庭院之中,渐渐化作了天帝姬俊的身形。北斗忧心忡忡,一回生,恰看见天帝的身影。
“陛下?!”北斗万分震惊,当即拉着天玑下拜,“陛下怎会来此?!”
无相主化作的姬俊神色淡漠,冷冷地看着北斗。
“朕令你二人捉拿幽冥叛逆,你便是这样敷衍了事!?”
“陛下恕罪!”北斗慌忙请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但臣也实在是迫不得已!”
北斗神君面露难色,踌躇片刻,松开衣领,露出斑驳的伤疤。
“是臣无能,为那幽冥叛逆所伤,不得已受这鬼涎所挟制,日日受其折磨,实在是已经尽力了……”
北斗的后颈至后背,布满了深长的刀伤,伤口难以愈合,其中隐约可见涌动的蛊虫,可怖非常。天玑不忍直视,扭过头去,替兄长求情。
“陛下!”天玑沉痛道,“兄长全是为了帮我才受此折磨,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还请陛下不要责罚兄长,天玑往后,定不会再鲁莽行事了。”
无相主垂下目光,看到北斗身上纵横的伤口,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
“原来是此物,”无相主道,“区区不入流的雕虫小技罢了。”
无相主动了动指尖,一缕黑气从他指尖散逸而出,钻入北斗神君的伤口之中。只见那蛊虫仿佛受到召唤一般,顺着黑气渐次离开北斗神君的伤口,钻入无相主手中。
天玑看着眼前的场景,惊异之中,不由心生怀疑。
“这是?!”
“鬼涎所食,亦是怨气,”无相主故作淡然,“如今六界大乱,怨气四溢,朕不过以此为引,将之取出。”
无相主说罢,收回手掌,鬼涎在他掌心拢成一团散发着暗红幽光的光球。
“你二人在人间逗留得也已经够久了,”无相主以天帝的身份继续道,“如今妖界与幽冥界勾结,意在颠覆六界。天界征伐急需人手,特许你二人戴罪立功,上阵讨伐二界!”
北斗神君闻言一怔,回头与天玑对视一眼,心中涌出一阵狂喜。
“多谢陛下!臣与天玑,即刻便能出发!”
无相主看着北斗与天玑顺服的样子,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这一次,可别再让我失望了。”
天界香火琳宫之中,招奇站在道煌身侧,只见道煌一手触碰姻缘树,双目合拢,似已入定,一时不敢打扰。
冰湖幻境之中,道煌依言靠近冰湖,只见湖面之上出现的,正是上古之时,古神女娲与伏羲创世的画面。及至共工怒触不周山,导致天柱倾塌,人间灾害战乱无法休止,生灵涂炭。女娲与伏羲率众神制服共工,并将之困入幽冥界服罪之后,便自取元神炼化五色石补天。之后苍天弥合,六界恢复正常运行,众神却在与共工一战中纷纷耗尽神力。众神自知他们也到了应该退场的时候,六界应当有自己的主宰,可无论人、神、妖的势力都还未成气候,六界又将交托给谁呢?
就在众神犯难之际,女娲忽然发现,先前用于补天的五色石还剩下最后两块,众人思索过后,便一致决议,将六界的重任交托给这两块石头。
这两块石头,被女娲重新抟土锻造,有了人的样貌。伏羲又为二者赐名,一为“人祖”,一为“三生”,前者维系六界的“生”,后者维系六界的“死”,确保众神退场后,六界的生死轮转还能继续运行,以等待六界的生灵产生属于自己的主人。这二块石头化作的人形,正是瑾澈与孟灵儿二人。二人甫一见面,便生情谊,一株幼苗从二人脚下长出,片刻后,长成系满红线的参天大树。
道煌看着湖面中,自己与孟灵儿由石化人的景象,暗自震惊,一些久远模糊的记忆,仿佛开始渐次苏醒。
“如今,你可明白一切了?”
空灵之声再度响起,道煌已经明白这说话之人究竟是谁。
“女娲娘娘,原来是你。”
道煌话音一落,湖中湖水渐渐涌动上升,聚集成一名人身蛇尾女子的身形,垂首温柔地看向道煌。
“你与灵儿有着自己的使命,这一切,本应由你二人自己体察觉醒,但六界运行的复杂程度,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想象,我只是一段被遗留在这里的精神,在必要的时候,给予你提示。这是你生来的使命,你必须要去完成它。”
“那你们呢……你们已然离开六界了吗?”
道煌看着女娲的虚影,喃喃开口。透明流水构成的女娲仿佛露出了一个微笑,轻轻叹息了一声:“你所以为的我们只是一个躯壳……六界之中,我们无处不在。”
女娲说罢,流水渐渐复归入湖中,湖面恢复平静。
一阵夹杂雪片的狂风吹来,道煌骤然一睁开眼,已然回到了香火琳宫之中。
招奇在一旁面露着急之色:“仙君,你究竟怎么了?为何一动不动?”
道煌仍怔怔地看向面前正在枯萎的姻缘树,半晌喃喃开口:“我明白了。”
招奇不解地看着道煌,正在此时,香火琳宫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紫薇神君,我等乃是奉天帝陛下的旨意守卫在此,您就莫要为难了!”
天兵态度强硬,拦住匆匆赶来的紫薇神君。
紫薇神君面露怒色:“这么说,你是不肯让了?”
不待天兵开口,紫薇神君忽地出手,狠狠击向香火琳宫的大门。两名天兵不及阻拦,被双双震飞。香火琳宫的大门被狠狠撞开,紫薇神君一抬眼,便看见静立在门内,似是早已在等待着自己的道煌。
“瑾澈!”紫薇神君面露怒色,上前一把揪住道煌的衣领,“你究竟对天帝做了什么!?”
道煌神色平静,看着暴怒的紫薇神君。
“我什么也没做,”道煌平静道,“你该问的,是他自己做了什么。”
紫薇神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即便当年他为了征服幽冥界,伤害了你的爱人,但事关六界安危,彼此本就立场不同,你怎能因此挟私报复!?难道这六界大乱,才是你想看见的景象?”
“你错了,”道煌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对他做,也从来无意报复。今天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紫薇一愣,不解地看着道煌。
“从他与无相主做交易,换取幽冥界密道消息开始,今天这一幕便已是注定的了。”
紫薇神君的手渐渐松开,道煌见他已平静,便将都城及玄武界发生的一系列事告知紫薇,紫薇神君的神情越来越惊愕。
“你的意思是……如今的天帝不是天帝,而是……”
道煌点了点头:“无相主早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当年诱骗姬俊以一缕神力与他交换消息,便是为今日占据姬俊神识做准备,直到积蓄足够的力量唤醒玄武骸骨……”
“他莫非是想要重开金莲秘境!?”
紫薇神君略一思索,很快猜到了无相主的真正目的。看着道煌肯定的眼神,紫薇神君心头一凛,明白自己猜对了。
“他多年来蛰伏玄武界,以疫病作为借口,实际上以怨气不断炼化妖族,已将妖族几乎蚕食殆尽,”道煌继续道,“他此番故意出兵,便是意在搅起六界纷争,积攒更多的怨气。只有足够的怨气,才能支撑他打开通往金莲秘境的通道。”
“这可如何是好……”紫薇神君面色苍白,不住喃喃,“必须得设法阻止他才行。”
“生怨相克,要杀死无相主,需要姻缘树的力量,”道煌摊开掌心,红灵剑出现在他掌心,然而红光已然微弱许多,“除此以外,还需要幽冥之主的配合。”
“要如何做?”
道煌看向紫薇神君:“紫薇,若你信我,便帮我。”
紫薇神君看着道煌,神色复杂。天帝姬俊因无法放下与瑾澈的情谊而屡屡做出优柔寡断之举,多年来都令作为军师的他十分不满。而如今他也明白,或许只有瑾澈能够重新为六界带来安宁。
良久,紫薇神君看着道煌,点了点头。
幽冥界。
阴律司独守在罗山大殿之外,忽地睁开眼睛。
生怨转轮已经重新恢复运行,幽冥界渐渐恢复秩序,滞留的魂魄也逐渐消散。然而此刻遥远的天幕上方,极光却流露出一丝不和谐的迹象。
下一瞬,极光撕裂,披甲执锐的天兵在北斗神君率领下,冲破幽冥界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的薄弱结界,长驱直入!阴律司大惊失色,骤然起身!
“有敌袭!”
罗山大殿之中,韦慕与孟七喜也同时察觉到了幽冥界的异常。一名鬼差跌跌撞撞地跑进殿中,跪倒在二人身前。
“二位冥主,大事不好,有两位神君率天兵来犯,已然突破了幽冥界周遭的结界,方才到了忘川之上!”
“什么?!”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惊讶之色。
“天界怎会突然来犯!?”韦慕忍不住露出怀疑之色,“难道是瑾澈又……”
“不可能,”孟七喜打断韦慕,平静道,“他承诺过我,我相信他。这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掌控之事。”
孟七喜取出乌号弓,沉着脸大步冲殿外走去:“无论如何,先出去看看。”
韦慕看着孟七喜的背影,略显无奈,但很快也抽出长枪,随之而出。
半空之中,北斗神君长身而立。阴律司率数名鬼差与之僵持,双方实力悬殊,幽冥界看起来根本不堪一击。韦慕与孟七喜见状,上前行至阴律司前方,直面天兵。北斗神君怨毒的目光迅速锁定了韦慕。
“原来是你,”韦慕见是北斗神君,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冷笑,“鬼涎的滋味还好受吗?看来,你这是想再尝一次了。”
提及此事,北斗神君心中恨意翻涌,恨不得立刻便将韦慕百般折磨,斩于剑下:“区区冥界叛逆,竟敢如此张狂!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大言不惭,”孟七喜闻言冷笑,“你可别忘了,这是幽冥之都,神鬼莫入!”
孟七喜话音未落,手中捏起一道法诀。只见方才被天兵撕裂的结界缓慢弥合,而就在众人脚下,忘川的河水从平静流淌渐渐变得沸腾起来,下一瞬,无数的鬼手竟从湖面中伸出,如藤蔓一般攀爬上天兵的脚踝!天兵举剑劈砍,然而那手却如雾气一般,将天兵的灵力瞬间吸干,很快便有数名天兵迅速变成了干尸,跌入忘川之中。剩余的天兵见状,心生恐惧节节后退,再不敢上前。
“你以为我幽冥界,便再无人敢应战了吗?”
孟七喜冷冷一笑,收回法诀,鬼手沉入忘川,河水渐渐平息。
“没用的东西!”
北斗神君见天兵后退,露出恼怒之色,狠狠回身对着天兵抽出一鞭!天兵面露恐惧,急忙下跪求饶。
“平日是如何训练你们的!?”北斗神君恶狠狠道,“今日,便是用你们的肉身搭桥,也要给我踏平整座幽冥界!”
天兵惧怕北斗神君的淫威,见状只能硬着头皮冲锋。韦慕与孟七喜面色沉定,各自祭出法诀,只见忘川之中,无数幽魂士兵受到召唤,纷纷现身,与天兵缠斗在一处。而韦慕抽出长枪,孟七喜手执长弓与之配合,直取半空中的北斗神君而去!
与此同时,天界之中。紫薇神君带道煌离开香火琳宫,来到那座由鬼仙红眼黑曜石铸就的小楼之中,却惊讶地发现彼岸花镜剑已不在其中。道煌沉吟片刻,猜到或许镜剑已被姬俊取走放在了自己的寝殿之中。
冰湖幻境之中,女娲告知道煌,当年击退共工的神兵在大战后碎裂,蚩尤后人将之捡走,重新锻造成了两把武器,分别是彼岸花镜剑与红灵剑,二者被女娲一并留给了瑾澈与孟灵儿。想要对付无相主,二者缺一不可。
道煌思索片刻,带紫薇来到云霄天宫侧边的一处藤蔓遮蔽的宫墙。道煌拨开藤蔓,一道遮蔽法诀失效,宫墙上露出一道小巧的圆形拱门。
“这是!?”
紫薇大感惊讶,不料守卫森严的云霄天宫,竟然存在这样一处漏洞。
道煌看着眼前的景象,微微一笑,面露伤感之色。
“六界初定之时,姬俊刚刚登上天帝之位,终日被困在云霄天宫,觉得十分无趣,”道煌轻声道,“我们便在这道宫墙上开了门,有时偷偷溜去下界玩耍。”
紫薇沉默片刻。
“今时不同往日,”紫薇道,“既然登上这座六界最高的位置,总要舍弃一些东西的。”
道煌点了点头:“进去吧。”
道煌率先躬身穿过拱门,紫薇紧随其后,那道小门随后关闭。
寝殿之中,阒无人声,姬俊并不在此。道煌推门进入殿中,眼前一切,与过往并无什么不同。道煌一眼便看见那把摆放在刀剑架上的彼岸花镜剑。
道煌上前,拾起镜剑,神色复杂。然而就在此时,镜剑上冷光一闪,出现一道模糊的影像。道煌瞪大眼睛,只见镜面上出现的,正是姬俊被无相主夺取神识的全部场景!
“果然是无相主!”紫薇乍见无相主真身,一时悚然,“他竟能长驱直入云霄天宫之内!瑾澈,如今该怎么办是好?”
道煌沉下面色:“无相主需要大量怨气,而怨气最多的地方,就是幽冥界生怨转轮所在之处。”
幽冥界,忘川之上。
天兵与幽魂士兵厮杀在一处,死伤惨重。幽魂士兵不惧疼痛,即便消散也能从忘川河水中再生。天兵士气一消再消,已然显出颓势。
半空之中。韦慕以长枪与北斗神君过招,孟七喜手搭长弓,游走在二人身侧。北斗神君以一敌二,似被触怒,一时竟反而愈战愈勇。韦慕额上,竟渐渐生出汗珠。
“幽冥界的空气,怎么竟不对他造成影响?”
韦慕与北斗一触及分,退至孟七喜身侧悄声道。
“先前你为他种下的鬼涎也不见了,”孟七喜皱起眉,“除了我族之人,还有什么人能解开鬼涎?”
韦慕侧首看向孟七喜,二人心中都有了某种不详的猜测。便在此时,北斗一声怒吼,竟现出火麒麟真身,向二人再度攻击而来。而那火麒麟周身赫然萦绕着一股漆黑的怨气!
韦慕举起长枪抵挡,不敌火麒麟巨力,节节后退!便就在此时,一道红光突如其来,插入二人之间,火麒麟被红光一触,发出一声愤怒痛叫,不得已跃身后退!
孟七喜上前扶起韦慕,二人抬眼一看,只见道煌手持红灵剑,挡在了火麒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