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澜正欲再度祭出冰晶箭箭簇,不料一道长箭率先破空而来,敖澜慌忙躲避,长箭擦着敖澜的侧脸而过,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敖澜扭头,见到出现在裂谷一侧的道煌三人,目眦欲裂:“是你们!”
孟七喜不语,抬手便是数箭连发,道煌与韦慕对视一眼,也同时化出武器,向敖澜与无相主攻去。道煌一剑直取敖澜身后的无相主,红灵剑刺入无相主的身体,无相主的身体瞬间化为一道黑烟,复又出现在道煌的身侧。红灵剑对他竟不起任何作用。
“原来是你……”无相主的身体里发出低沉玩味的声音,他似乎认出了道煌,“自毁元神,竟还能找到重生的办法……姬俊对你果真不同一般。”
道煌一愣,旋即面露怒色:“大胆!凭你也配直呼天帝的名讳!?”
道煌怒而一剑斩下,无相主再度化为黑烟散去,然而就在下一秒,一支乌黑利箭从远处疾射而来,从无相主的肩头直直穿过!
无相主发出一声闷哼,只见不远处,孟七喜立在悬崖一侧,冷冷地直视着无相主,眼中流露出仇恨的光芒。
“是你,”孟七喜道,“当初出卖我幽冥界密道,害我全族覆灭的罪魁祸首,原来是你……”
“想不到今日,竟是故人重聚,”无相主倏地掠远,低沉的声音从他身体中传来,“幽冥一族囚禁我全族数千年,我不过是以牙还牙,将我族人所受之苦,尽数归还罢了!”
无相主话音未落,磅礴的怨气从崖底骤然爆发,化作无数黑甲武士,攻向三人。
“为了这一天,你不知道我们全族人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无相主缓缓道,“我们甘愿以肉身作为承载怨气的容器,忍受非人之苦炼化自身,你们又怎会明白!”
源源不断的黑甲武士向三人涌来,既不惧怕疼痛,也似乎无法被彻底击败。玄鸟的哀叫声传来,道煌抬头一看,只见玄鸟似乎终于力竭,正被一寸一寸重新拉回谷底。
“再这么下去不行,没完没了!”韦慕一跃避开一名黑甲武士的攻击,与道煌、孟七喜三人背靠背抵在一处。
“我去引开他们,你们先救司曳夫人。”
道煌沉声道,正要上前,忽地被孟七喜拉住衣袖。道煌一愣,回头看着孟七喜。孟七喜漆黑的双目中,流露出一丝不能作假的担忧。
“小心点。”最终,孟七喜只是轻声嘱咐。道煌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道煌祭出红灵剑,与姻缘树同为一体的法力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身体中,道煌指尖现出红色的丝线,裹缠住黑甲武士,黑甲武士发出无声的哀叫,逐渐化作黑气消散。韦慕与孟七喜见状,对视一眼,冲玄鸟所在之处冲去。不料敖澜操纵冰晶利箭接踵而至,韦慕横枪拦在敖澜身前,替孟七喜开道。孟七喜在二人掩护下,接连射出数箭,终于得以击碎缠绕在司曳身上的怨气。
玄鸟骤然脱困,发出尖利的啼声,猛地跃上天际,调转身体,胸口隐现出冷蓝色的幽光。
“不好……是玄火,”道煌忽地反应过来,冲着韦慕与孟七喜大喊,“快躲开!”
孟七喜尚未反应过来,道煌即刻冲向孟七喜,将她紧紧抱在怀中。道煌身后,玄鸟骤然张口,一串亮蓝色的火焰磅礴而出,强烈的灵火将所遇一切都燃烧殆尽!
片刻后,万籁归寂。孟七喜从道煌怀中抬起头,只见周围的黑气已荡然不存。韦慕趴在一边,似已失去意识。而道煌伏在孟七喜肩头,一动不动。孟七喜低头,只见道煌为了护住自己,后背处已然被灵火灼烧出一大片伤口。
“瑾澈……瑾澈!”
孟七喜情急之下,竟再顾不得许多,唤出了那个在心口压抑百年,不敢再碰的名字。就在此时,一缕黑烟从她心口飘散而出。是那一则她为自己种下的诅咒,终于在这一刻被她自己亲手打散。彼岸花的黑色渐渐褪去,恢复原本殷红的色泽。
道煌全无反应,孟七喜双目倏地一红,翻身坐起,将道煌拦在怀中。
“瑾澈,你醒醒,你不能睡……”孟七喜手无足措,“我……我还有许多帐未曾和你算清楚!”
孟七喜目中含泪,抱紧道煌,就在此时,道煌指尖微微一动,终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知道,”道煌反握住孟七喜的手指,“我不会再一次丢下你了。”
孟七喜看着道煌,喜极而泣。
另一侧,已然恢复人身的司曳缓缓挣扎起身,不远处,敖澜委顿在地,半边身体已经被玄鸟族的灵火烧焦。敖澜原本俊美的面容如今爬满了可怖的伤疤,怨毒的眼神直直瞪着司曳。
“敖澜,你如此费尽心机,究竟想要做什么?”司曳长枪驻地,冷冷地看着敖澜,“你现在将一切和盘托出,我便考虑大发慈悲,留你全尸。”
敖澜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敖澜说罢,忽地打了一个唿哨,司曳面色一变。下一瞬,从不远处的寂神渊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龙吟,先前载着众人深入白王殿的巨龙忽地从寂神渊冲天而起,一路裹挟雷云,停在敖澜身后。只见白龙的双目已然为怨气所侵蚀,身上皮肤片片跌落,浑身充满了可怖的邪气。
“今日,我便要你们将性命都留在此处,谁也别想离开!”
敖澜嘶吼着,巨龙发出可怖的长啸,巨爪冲司曳等人落下。就在此时,一道闪光的狐火忽地从远处疾射而来,竟将龙爪直直对穿!
巨龙发出痛苦的嘶吼,后退半步。司曳抬头,这才见到殷胥带着涉江与拾青,身后还跟着数百狐族卫兵,接连出现在天幕的另一侧。
“殷胥,你——!”
司曳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殷胥会出现在此处,一时竟怔在当场。殷胥淡淡地瞥了司曳一眼,流露出一丝恼羞成怒的古怪神色,很快便转开目光,嘲笑地瞪着委顿在地的敖澜。
“你这条臭蛇,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敖澜恶狠狠地瞪着殷胥:“既然今日你来了,这笔陈年旧账,我便与你一同清算了!”
冰晶凝结的长戟出现在敖澜手中,敖澜全身被怨气笼罩,猛地向殷胥冲了过去。与此同时,被殷胥击穿前爪的巨龙被激怒,长啸着向道煌等人攻去。
道煌与韦慕、孟七喜互相配合,阻挡巨龙的攻击。孟七喜一箭射中巨龙的左眼,巨龙发出愤怒的嚎叫,韦慕以枪尖助力道煌,道煌脚尖一点,跃上巨龙头顶。巨龙疯狂挣扎,欲甩脱道煌,翻身直直冲着云霄而去。道煌反手一剑扎入巨龙头顶,红色的丝线以红灵剑为中心蔓延开来,捆缚住巨龙的周身,嵌入巨龙被怨气笼罩的身体。
另一边,敖澜状若癫狂,手持长戟冲殷胥杀去。
“你以为靠你那点畜生的把戏,能够将真相遮掩到几时?”敖澜恶狠狠地瞪着殷胥,“我今日便要在所有人面前,揭开你这狐族领主的真正面目!”
殷胥亦双目赤红,闻言双颊浮现两道妖纹,不由龇牙露出尖利的犬齿。
“你以为我在意那些事?”殷胥与敖澜战在一处,满脸狂傲不逊,“我既然做了,便是做了,再来一回,我也照做不误!”
殷胥将狐火弯刀冲敖澜劈下,敖澜毫不相让,反手便持长戟迎了上去。另一边,听夜追随殷胥,骤然闪现,来到司曳身边将她扶起。
“外祖母!”听夜面露焦急,运起妖力勉强替司曳恢复伤口。
“你们怎么会一起出现在这里!?”
司曳看着听夜,惊疑不定。听夜犹豫片刻,将先前的情况和盘托出。
“这事儿说来话长……您离开以后,我们被敖领主困在了白王殿里。道煌公子猜到您可能会有危险,便试图带我们破开结界,恰好这个时候,韦公子一路找到了白王殿……”
“楚姑娘先前被黑气所引诱,正是到了此处,韦公子将消息告诉我们以后,道煌公子便让我先去找外祖父搬救兵,不料我还未离开寂神渊,便遇到了外祖父……”
“你外祖父他……他的烧心之症呢?”司曳惊疑不定地看着半空中缠斗的敖澜与殷胥。
“似乎好了,”听夜也摸不着头脑,“来的路上,我听拾青伯伯说,外祖父回去之后,便忽然出手把那个梧音杀了……随后一刻也不停,便要赶来寂神渊救人……现在想来,外祖父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怎么……怎么会这样……”司曳震惊不已,“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曳话音未落,只见半空中敖澜一戟刺向殷胥,殷胥以弯刀格挡,不料长戟前端骤然炸出几枚冰晶尖刺,去势不减,直接扎入了殷胥肩头!
殷胥发出一声闷哼,后撤数步。司曳见状,急忙想要上前相助,不料却被听夜拦住。
“外祖母!”听夜急道,“你有重伤在身,就别去了!外祖父也叮嘱过我,要好生照看你!”
“开什么玩笑!”司曳用力挣开听夜:“他一人鏖战,我岂能袖手旁观?更何况……”
司曳说着,不禁双目通红:“敖澜身上,还背着我全族的血债!”
听夜一愣,司曳已带着浑身的伤口,再度化出长枪,向着战场冲去。
敖澜击退殷胥,还来不及喘息,司曳的长枪已然后发而至。敖澜不敢置信,急忙舞起长戟。枪戟交错,激出一串火花,敖澜不由后退数步,呕出一口鲜血。
“你……”
殷胥扭头诧异地看着司曳,司曳目不斜视,将枪尖一甩。
“你我之间的帐,回头再算。”
司曳冷冷甩下这句话,脚尖一点,冲敖澜疾驰而去。冰晶长戟与燃烧着玄焰的长枪交错在一起,司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枪尖送向敖澜心口!不料就在此时,敖澜周身怨气暴涨,将司曳生生击退!殷胥上前接住司曳,旋身将之带到自己身后,脚步不停,手中弯刀狐火闪烁,上前与持戟而来的敖澜一个错身!瞬息之间,胜负已定,敖澜胸口喷出一道血花,黑气四溢,他的身体重重地倒了下去。
另一边,高空之中,道煌勉力伏在巨龙脊背之上,握紧红灵剑的箭柄。红色的丝线愈缚愈紧,巨龙难以忍受,变得愈加狂暴,在空中翻腾挣扎不定。道煌怒喝一声,将红灵剑又深深向下一推!与此同时,剑上灵力暴涨,红光大盛,巨龙长嘶一声,终于失却所有力气,从万米高空之中向下坠落。
地面之上,韦慕、孟七喜与听夜等狐族士兵正与怨气幻化的士兵鏖战,空中逐渐出现一道巨大的阴影。孟七喜抬头,只见巨龙的死去的尸身正从半空中高速坠落!道煌乘在巨龙脊背之上,离地面尚有数丈之高,却也只得一跃纵身而下!孟七喜见状,举起乌号弓,冲道煌连射数箭,道煌接连踩住箭矢,缓解冲力,这才平稳落回地面。
不出片刻,巨龙的身躯重重砸至地面之上,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化作怨气被吸入崖底。而另一侧,敖澜的身躯静静地躺在地上,已然气绝身亡。
道煌来到孟七喜身边,另一侧,殷胥扶起司曳,也向着众人走来,汇聚至一处。
“司曳夫人,崖底情形如何?”
道煌迫不及待,开口询问。司曳闻声,眼眶一红,摇了摇头。
“母亲和碧萝奶奶为了送我出来,已然……”司曳强忍悲恸,“凤凰元神如今在我身上,西境与停云泽内的生灵,怕是早已都沦为炼化玄武元神的耗材了。”
殷胥阴沉着脸,忽地转动视线,只见崖边,无相主的身形又慢慢显现。
“是无相主。”道煌轻声道。
“罪人,还不就此伏诛!”
孟七喜难掩仇恨,向无相主射出一箭。无相主飘忽躲避,发出一阵桀桀怪笑。
“所谓罪人,不过也就是天庭一面之词,”无相主悠悠道,“这天下成王败寇,待我坐上那个位置,谁又敢说我是罪人?”
“你究竟想做什么?”道煌上前一步,面色凝重。
“瑾澈,你也是上古神祇后裔,”无相主伸手一挥,庞然怨气从崖底聚集,直冲云霄,“你难道猜不到,我究竟想做什么吗?”
无相主说罢,只听崖底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整座地面开始微微地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韦慕大惊失色。
怨气凝成巨大的漩涡,直冲上天际之后又轰然坠入崖底。咆哮声愈显暴躁,崖边的地面出现巨大龟裂的纹路。不出片刻,众人只见一只足有丈高的巨爪忽地从崖底伸出,搭在了崖边,随后一头庞然巨兽从崖底缓缓爬了上来。这巨兽长着龙首与狮足,周身黑气萦绕,双目则透出不详的血色幽光。
“这……这便是神兽玄武?”韦慕不敢置信地喃喃。
“这不是玄武,”道煌沉声道,目露悲色,“这只不过是一只被怨气炼化的傀儡。”
无相主哈哈大笑,巨大的玄武在怨气的操控下发出痛苦的嘶鸣,身姿迟缓地转向无相主,在他面前伏下头颅。无相主悄然落在玄武的背部,巨兽发出一阵嘶鸣,踏月而去。
“不能让他走!”
孟七喜见状,还想上前阻拦,被道煌与韦慕阻住,摇了摇头。巨兽载着无相主,撕裂天幕,倏然消失。
“来不及了。”道煌说道,“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众人不解,道煌看向殷胥,只见殷胥同样面色凝重。
“玄武界,要塌了。”
殷胥沉声道,只见他话音未落,天幕竟然开始片片碎裂,露出结界符咒的法文。与此同时,大地的震动也愈发强烈,地面偏偏碎裂,草木画作烟尘消散。
“玄武界本就是由玄武遗骸与精魂所化,如今二者皆已不在,玄武界怕是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司曳目露悲恸。
“那该怎么办?赤叶城还有那么多族人,一旦失去玄武界庇佑,岂不是又会变成百年前人妖杂居的惨相……”
听夜目露绝望之色,司曳喘了口气,已然体力不支,倚在殷胥怀中缓缓开口:“去昆仑山。碧落奶奶告诉我,只要能找到不死树,妖族就还能有一片栖息之地。”
“拾青、涉江,”殷胥在一旁开口道,“你们即刻带人搜寻玄武界各境,将还活着的妖族全部带到赤叶城去。”
“是!”
拾青当即应道,涉江却面露忧色:“可是父亲,搜寻全境需要时间,玄武界如今还撑得住吗?”
司曳与殷胥对视一眼,同时望向正在碎裂的天幕。
“还有办法。”道煌忽地开口,“只是要借殷城主与夫人二人的元神一用。”
殷胥与司曳看向道煌,霎时明白了道煌的用意。
四境之内,不断碎裂的天幕令所有妖族都心生恐慌,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涉江与拾青带着白狐领主的信物,抓紧一切时间搜寻救人。赤叶城领主府内,被听夜安置于此的上官彩和楚月舟听闻所发生的一切,也主动要求帮助拾青与涉江一同前往四境搜寻幸存者。
玄武界中心崖底,殷胥与司曳相对而坐,一红一白两粒元神渐渐从二人体内浮现,悬浮在二人之间。凤凰与天狐的元神力量,暂时取代玄武,稳住了玄武界的崩塌。然而就在此时,司曳心口剧痛,不由得呕出一口鲜血!
“外祖母!”听夜满脸急切,“外祖母她已然受了内伤,再这样下去,怕是先支撑不住了。”
殷胥睁开眼睛:“不用你出手,我一人足矣。”
司曳擦去唇角血丝,毫不相让:“臭狐狸,瞧不起谁呢!”
殷胥默然不语,道煌与孟七喜对视一眼,默契上前,在二人周身坐下。
“我等也来助二位一臂之力。”
道煌与孟七喜同时施展法诀,源源不断的灵力流入司曳与殷胥体内,韦慕与听夜见状,也如法炮制,勉力维持着玄武界片刻的安稳。
与此同时,天界香火琳宫之内。
仙侍招奇来到姻缘树下,正要扫去不断跌落的香灰。不料一抬头,却发现满树的红绳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凋敝!姻缘树的枝干被一层隐约的黑气附着,繁茂的枝叶也渐次枯萎。招奇来到香火琳宫数百年,从未见过如眼前一般可怖的景象。
“姻缘树……姻缘树竟然枯萎了?!”
招奇难以置信,丢下扫帚冲着云霄天宫的方向跑去。
而云霄天宫之内,天帝姬俊所居住的寝宫之中,那把彼岸花镜剑已被从放置尘封武器的阁楼中取出,如今被放置在寝台一侧单独的剑架上。姬俊如往日一般,拿起镜剑以露水擦拭,却不意发现镜面上似乎倒映出一团模糊的黑烟。
姬俊摆正镜剑,只见上面映照着自己的面孔,可下一瞬,那张面孔的眼睛忽然被纯然的黑气占满,冲镜外之人缓缓挑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