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王殿中,四处缀满珍珠与贝壳,敖澜领着众人走进一处由纯白珊瑚与玉石一同搭建的偏殿。
“诸位一路舟车劳顿,想必辛苦了,”敖澜道,“往后可在此处歇息。关于怨气之事,我还想再多多请教各位。”
敖澜向道煌与孟七喜做了个揖,二人对视一眼,道煌冲敖澜拱了拱手,“领主客气了。若能帮上忙,自是最好不过。”
敖澜看向司曳:“凰主殿下就在另一侧偏殿,我带你去。”
司曳点了点头,正要挪步,袖子却被听夜拽住。听夜警惕地看着敖澜:“外祖母,我……我跟你一起去!”
“听话,如今你外祖父不在,你就是狐族的代表。留在这里好好照顾你的朋友。”司曳严厉地看了听夜一眼。
听夜心有不甘,敌视地看着敖澜。上官彩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听夜才不甘不愿地收回了手。
“好吧,”听夜叮嘱,“那你快点回来。”
司曳摸了摸孙子的头,跟着敖澜离开。
众人各自在偏殿中歇息,道煌走到孟七喜身边,见她闭着双目,手中捏着一道法诀。片刻后,孟七喜睁开眼睛,露出些许焦急。
“还是没有韦慕的消息?”
孟七喜点了点头,“我的灵力在玄武界本就受限,如今更感觉不到一丝哥哥的气息。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别急,”道煌安慰道,“既是被无氏族人的法器所诱惑,只要找到无氏族人,就能找到他们,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只是担心哥哥,若能尽快找到,当然是最好的,”孟七喜点了点头,转而又道,“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这寂神渊中仿佛有些奇怪?”
“你也发现了?”
孟七喜点了点头:“今日一路行来,怨气侵蚀明明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整座寂神渊,除了敖领主侍卫一行人,几乎不曾见到其他健康的活物……我若是他,真心心系臣民,即便是冲破赤叶城的结界,也要将此事告知其他领主,共商对策。”
“可这个敖澜,却偏偏只是给司曳夫人放出了消息,引她前来……”
孟七喜与道煌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与此同时,白王殿另一侧,司曳随敖澜一路往珊瑚深处行进。
敖澜:“多年不见,你看起来与百年前并无变化,想必殷胥待你很好吧。”
司曳露出一丝苦笑:“我是如何离开赤叶城的,想必你也都已经知道了吧。”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敖澜低低一笑,复又开口,“你知道吗,这座白王殿,原本是为你建的。”
“我想过很多次,你嫁给我之后,我们要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它要很深,能深入海底,我可以带你去见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珊瑚或者鱼群……高的地方,要很高,要辽阔,你想飞的时候,可以不受束缚……”
“我在白王殿的顶端,建了一座露台。那是为你而建的,除了我,从来没有人上去过……”
敖澜低声诉说,司曳沉默着,眼中流露出一丝遗憾。
“敖澜,一切都过去了,”司曳缓缓摇了摇头,“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你我都别再执着于过去了。”
“过去?”敖澜低低一笑,倏地停下脚步。
“对你来说是过去,可对我来说,这百年间,无一刻不在回想。”
司曳闻言一愣。敖澜缓缓转身,抬起头直视司曳,只见他左眼上的幻术渐渐消失,露出一只空洞可怖的眼眶。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这只眼睛,是为当年那群人类巫师所伤?”
司曳见敖澜状态古怪,预感不妙,声音颤抖着劝道:“敖澜,你当年为救我而受伤,我一直心中有愧,若是你想要我做些什么弥补你,但凡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
“弥补?”敖澜的眼神渐渐变得怨毒起来,“我今日便要告诉你一个真相。”
“当年去救你的人,原本是我,”敖澜道,“可是殷胥!他晚到一步,生生把你夺走……彼时人族巫师已然紧追而至,他竟然一剑将我击落,带着你独自离去!”
“我这才不得已,落入那群人类巫师手中……受尽折磨……”
敖澜眼中燃烧着怨毒的火焰,步步逼近司曳,司曳直至此刻,才了解当年全部真相,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不……不可能的……”
“如何?是不是今天才发现,你枕边人的真正面目?”
敖澜嘴角斜斜一挑,忽地伸手向上一指,司曳来不及反应,只听一阵沉闷的声响,一道环绕着符咒的玄铁牢笼忽然从天而降,稳稳地将司曳罩住!
“敖澜!你这是做什么!?”
“我费劲千辛万苦,从人类巫师手中逃脱,得到的却是你与殷胥完婚的消息……司曳,这是你们欠我的。既然你说要弥补,那就拿你的命来好好弥补吧!”
司曳试图幻化出凤羽长枪,不料玄铁牢笼周围似乎布满了诡异的符咒,根本无法施展任何妖力。司曳试图徒手击碎牢笼,手掌却在触碰牢笼的瞬间灼烧起来。
“不必白费力气了,这是专为你玄鸟族打造的牢笼,”敖澜冷冷道,“若非如此,凰主殿下怎会不堪忍受折磨,告诉我真正的凤凰元神,原来就藏在你的身体里。”
司曳闻言,目眦欲裂,不顾灼烧的疼痛,扑到牢笼前方:“你把我母亲怎么了?!敖澜,你这个禽兽!”
“咱们妖族,不本来就是禽兽么?”敖澜低笑起来,牢笼关着司曳,向地底逐渐沉去,“你很快就能见到你母亲了,别急。”
牢笼拽着司曳渐渐沉入地底,一道黑色的怨气在敖澜身边凝聚,渐渐幻化出没有面貌的人形实体。正是无相主。
“做得好,”无相主的身体中传来低低的声音,“如今只差九尾狐的元神,便可大功告成了。”
“放心吧,”敖澜淡然道,“有司曳在手,殷胥很快就会出现。与其费劲捉他,不如请君入瓮,更为省事。”
无相主被黑气笼罩,没有五官的面孔转向敖澜,似是欣赏地打量着他,“早知领主有如此气魄,我便该早些与你合作才是。大业将成,领主想要的东西,我必带给领主。”
白王殿偏殿之中,道煌与孟七喜欲追司曳而去,却发现殿门所在被一道无形结界挡住。四人被困在其中,不得离开。
“我便就知道那个敖澜看起来心术不正,必定有问题,”听夜焦急道,“就不该放任外祖母与那厮单独在一起!”
“这结界,似是只能从外部开启。”
道煌摸索一圈,皱起眉头。听夜心急难忍,掌中妖力汇聚,重重击向结界!结界闪过一阵流光,巨大的反噬力将听夜弹飞,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这蠢狐狸!”
上官彩慌忙跑去接住听夜,听夜擦了擦嘴角呛出的血沫,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结界。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殿外忽地传来一阵喧闹。孟七喜似有感应般抬起头,只见白王殿的蛟族侍卫忽地被不知什么人接连击飞,退到了偏殿一侧。
“是哥哥来了!”
孟七喜起身奔至殿门处,只见殿外被众蛟族侍卫围住的,果然是一身狼狈的韦慕。而他身侧,则跟着已然清醒过来的楚月舟。楚月舟手中握着自己的软鞭,努力地替韦慕分担压力。
“哥哥!”
孟七喜冲韦慕大喊,韦慕闻声望了过来,一时竟愣了一下。众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会以这种方式相遇。韦慕一见之下,便看出殿门口布下的结界,带着楚月舟勉力击退蛟族卫兵,往殿门处移动。韦慕迅速查探一番,捏诀解了殿门外的结界,将楚月舟往众人身后一推。
“照顾好她!”
上官彩不得已接住楚月舟。道煌手中化出红灵剑,孟七喜则手持乌号弓,与韦慕一同将蛟族卫兵杀了个干净。
“上官彩说郡主被银灯蛊惑,你一路追出,”孟七喜急切询问韦慕,“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路上可有受伤?”
“我没事,”韦慕喘着气,反手紧紧抓住道煌的手臂,“但我有更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们……我一路追随郡主,来到了寂神渊西侧,那里有一道巨大的裂谷……”
“谷底汇聚了大量的怨气,便是在幽冥界覆灭以前,我都未曾见到过积聚了如此数量的怨气……我怀疑,是有人在故意制造怨气,炼化某样东西。”
韦慕说罢,众人一时无言,竟不敢相信。
“你是说……寂神渊的西侧?”听夜忽地发问。
“就在西侧。裂谷边缘有一条通道,能直接进入寂神渊。我们便是误打误撞,从那里进入的。”韦慕喘了口气,点了点头。
“西侧是什么地方?”道煌追问听夜,只见听夜的面色微微发白。
“寂神渊在东,停云泽在南,赤叶城在北,树精占据西方山林,寂神渊的西侧,便是四族领土的中心,也是整个玄武界的中心……那里埋着神兽玄武的骸骨。”
孟七喜不由喃喃:“若是以怨气炼化骸骨,会发生什么……”
道煌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据说千万年以前,女娲、伏羲等上古神族创世之后,一致认为六界应该交由它们自己的主人主宰,不应再由神族插手。于是,古神们以自己的力量打造了金莲秘境,超脱于六界之外。”
“但女娲娘娘对六界生灵仍有牵挂,不忍就这般撒手而去,于是将灵智赋予四神兽。其中,上古神兽玄武,是唯一具有能够打开金莲秘境、与古神沟通能力的神兽。”
“你的意思是……他们以怨气炼化玄武的骸骨,是为了重新打开金莲秘境?”
“不无可能。”道煌面色沉重,点了点头。
“所以他们才要引我外祖母前来……”听夜恍然大悟,“四族血脉之中都有从先祖那里继承来的元神,只有四神兽的元神,才能唤醒玄武的骸骨……这么说,我外祖父也是他们的目标!”
“怕不止四族首领……”道煌沉声道,“以疫病的假象蚕食整座玄武界,他们怕是不惜用整座玄武界的生灵为代价,也要唤醒玄武。”
“那该怎么办?”听夜急切道,“我们得赶紧阻止他们才行!”
“这样,听夜,”道煌扶住听夜的肩膀,“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去救司曳夫人,你带着彩儿与郡主,立刻回赤叶城,将此事告知殷城主。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守好赤叶城,轻易千万不可离开。”
“是,”听夜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可我外祖父身边不是还有那个女人……还有他的烧心之症……”
“别担心,”道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若我没有赌错,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什么能够牵制他了。你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听夜按捺住焦急情绪,重重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去,上官彩依依不舍地看了道煌与孟七喜一眼。
“公子,七喜娘亲,你们要保重啊!”
“放心,你快去吧。”
道煌催促,楚月舟看向韦慕,见他点了点头,便与上官彩一同随听夜离去。
只剩道煌与孟七喜、韦慕三人,昔年的一切真相已近昭雪,三人之间却忽地感到陌生起来。无人开口,一阵沉默。
“走吧,”道煌叹了口气,率先抬步向前走去,“事不宜迟,先救人要紧。”
“等等!”韦慕忽然开口,叫住道煌,道煌回头,只见他面露纠结之色,半晌才再次开口,“若是这一次,你我三人,都能活着回去……”
韦慕沉默片刻,直视道煌,“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在忘川边喝酒。”
道煌与韦慕对视,又看向孟七喜,二人目光交错,孟七喜的眼圈倏地泛红,深深扭过头去。半晌,道煌轻轻对着韦慕点了一下头。
寂神渊西侧,玄武界中心,玄武骸骨所在之地。
玄铁牢笼从岩壁上浮现,司曳见到眼前的景象,不由一时瞪大了眼睛。只见崖底中央深处,坐落着一座巨大的白色骨架,足有丈高,顶天立地,而骸骨中央心脏的位置,竟有一枚红色的元神在熠熠发光。
“这是……玄武的元神!?”司曳大惊。
四周传来鬼哭和凄厉的哀嚎声,怨气包裹这骸骨不断向外侵蚀,掠夺周遭一切具有生命之物。司曳扭头看去,只见地上已然铺满了无数人兽的骸骨,有些穿着玄鸟族的服饰,而有一些更来自玄武界四境各族。
不远处,玄鸟族的凰主与仅存的几名族人蜷缩在一起,勉力抵御怨气的侵蚀。
“母亲?母亲!”
司曳看到凰主,发出大喊。凰主茫然回头,见到司曳,目中竟露出绝望的表情。
“司曳……你……你还是来了……”
玄铁牢笼倏忽消失,司曳顾不得许多,迅速奔向凰主身边。待到近前,才发现不仅是凰主,数名穿着碧色长衫,有着碧色瞳孔的男女围坐在四周,手中捏着法诀,勉力支撑着一小座净化结界。而凰主身后,坐着一名头戴木冠,满头白发的老妪。
“碧萝奶奶……您怎么也……”司曳难掩震惊,“难道连西境也……”
“西境是最先遭到怨气侵蚀的地方,”碧萝叹了口气:“我们曾以为是玄武界结界出现了漏洞,以致怨气侵入。便试图以一己之力净化怨气,将之隔绝在西境之内……却不料这根本不是天灾,而分明是一场人祸……”
“是敖澜,他早就勾结了无相主,先一步献出了蛟族守护的玄武元神。”
“我们是从昆仑不死树下孕育出来的种族,当年离开昆仑山时,只带走了不死树的一根树枝。远离了树的本体,我们身上的灵力也大打折扣,面对数量如此庞大的怨气,我等也已经无能为力。”
“敖澜他究竟想做什么!?”
凰主沉默片刻,露出绝望的神情:“不论他要做什么……决不能让他用怨气唤醒玄武元神……西境与停云泽沦陷之前,我们曾向赤叶发出过求救的消息,但一直未曾收到殷胥的回复,想来是都已经被敖澜截断。”
“我们被敖澜抓住带至此处,已然没有还手之力,只寄希望于殷胥得到消息,能尽快采取行动,”碧萝接着道,“或者,等你出现。”
“我?”司曳一愣。
凰主与碧萝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你身上有凤凰的元神,这些时日,我们倾尽全力,保住了不死树留下的一点精魂……司曳,我们老了,妖族分裂已久,需要新的妖王,将所有人统帅起来。我与碧萝会将所有的妖力转赠于你,送你离开谷底。”
“你一定……一定要阻止敖澜。否则,这将会是一场殃及六界的泼天大祸。”
司曳目中含泪,却知道此时此刻已然没有别的办法,遂渐渐化出原身,低首伏在凰主的身前。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怨气破风而来,卷起凰主将之重重摔在崖壁之上!
凰主面色苍白,呕出一口鲜血。司曳发出愤怒的啸叫,回身看去,只见敖澜面色阴鸷,已然出现在巨大的玄武骸骨身边。而他身侧所站,正是无相主。
道煌与孟七喜跟随韦慕,自白王殿另一侧的密道悄然离开寂神渊,一路上丝毫见不到蛟族士兵的踪影,寂神渊四处已然被浓厚的怨气笼罩,再看不见一丝活物。道煌面色愈发沉重,不由加快脚步。就在此时,前方的深谷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嘶鸣。三人盯紧看去,只见一只火红的巨鸟撕裂重重黑气,挣扎着飞上山谷,而她身后,敖澜浑身萦绕着怨气,驱使无数冰晶凝成的尖利箭簇,射穿了司曳的翅膀!
“是司曳夫人!”
孟七喜目光陡然变冷,抽出身后乌号弓,瞄准敖澜便是穿心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