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澄净水域之中。孟七喜与听夜、上官彩均如熟睡一般,侧躺在水域之内。
不远处,是一道黑色的石碑,司曳一身红衣,立在石碑之前。感应到道煌的脚步,司曳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醒了?”
道煌点了点头:“我们这是在何处?”
“我们已到寂神渊内。”
随着司曳话音刚落,漆黑的石壁上忽然浮现一道龙形,金色的双目睁开,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
“何人擅闯寂神渊?”
司曳直视着巨龙金色的双目,淡淡道:“敖澜,不是你叫我来的么?百年不见,连故人都不认得了?”
敖澜的语气一转,露出一丝讶异和激动:“司曳,竟真的是你……你竟然真的来了?”
司曳露出淡淡的笑容:“你还打算让我们在这神龙壁内待到几时?”
“稍候片刻。”敖澜说罢,巨龙双目闭合,身形渐渐隐入石壁之中。
不出片刻,只见二人头顶水波状的天幕忽然出现一道裂口,逐渐向下褪去。水域发出轻微的震动,孟七喜、听夜与上官彩也相继醒来。寂神渊的真容随之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是一片巨大的水底空间,珊瑚海草装点岩石洞穴,硕大的珍珠与夜明珠充当光源,几人竟然身处一片巨大的海底集市之内!
然而众人来不及惊叹,神龙壁的水域空间彻底褪去,众人一时间落入水中,挣扎不能呼吸。就在此时,一道泛着蓝光的符咒法术从不远处袭来,落在众人身上,窒息感霎时褪去。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阴影横亘过众人的头顶,只见一条通体皎白的蛟龙缓缓悬停在众人面前,蛟龙身侧伴随着数名蛟族示威,蛟龙的头顶上,则站着一名面容冷峻,却只有一只独眼的男子,他正是昔年北海太子,如今的寂神渊领主,敖澜。
敖澜看见司曳,露出一丝复杂神色:“你竟真的来了,我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司曳摇了摇头:“是我被他蒙蔽太久,以致于竟忘记了真相,愧对于你……”
“都过去了,无需再提,”敖澜这才注意到司曳身后的道煌等人,“我派去的人,没跟你一起回来?”
“被殷胥杀了。”司曳叹道,转而向敖澜介绍道煌等人,“这是我的孙儿听夜,这几位是他的朋友,若非他们帮助,我无法从殷胥手中逃脱。”
听夜目露警惕,冲着敖澜一抱拳。道煌与孟七喜也向敖澜点了点头。
“多谢诸位了,一路辛苦,我先带你们去歇息的地方。”
敖澜说罢,示意众人与他一同登上蛟龙背脊,蛟龙在水底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缓缓向寂神渊深处游去。
越往深处,天光越少,而多依靠水底各类明珠与荧光植物提供光源。然而沿途的景象,却令道煌与孟七喜神色愈发肃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七喜喃喃。只见两侧石壁洞穴之中,许许多多的水生种族奄奄一息地躺在洞穴之中,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可怖的黑斑。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侵袭了寂神渊的疫病?”
道煌看向敖澜,敖澜面色沉重,点了点头:“数月前,寂神渊发现第一例疫病病人,此病的征兆,是患者身上忽然出现奇怪的黑色斑点,此类斑点会逐渐变大扩散至全身,不出数日,患病之人便会成为一具干尸,更可怕的是,三魂七魄全无。”
道煌瞬间皱起眉:“这听起来,可不像是疫病的症状。”
敖澜一愣:“公子可对此了解一二?”
道煌与孟七喜对视一眼,孟七喜霎时领悟道煌之意:“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被怨气侵蚀,而不是患病?!”
道煌点了点头,并指如剑,一线红色灵力探出,缠绕在就近的一名患者身上,只见患者身上的黑斑竟然渐渐消失褪去,恢复了原本的肤色!
“疫病竟然痊愈了……”敖澜看着眼前的景象,目露震惊,“我举寂神渊蛟族全族之力,都未能找到治愈这黑斑病灶的方法……阁下究竟是何人,若是能有救我族人的办法,敖澜愿倾其所有!”
敖澜说罢,就要向道煌行一个大礼,道煌慌忙拦住。
“领主客气了,”道煌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忝为天界香火琳宫的主人,我的灵力特殊,正是由人间喜乐的力量而来,恰好能与怨气相互抵消罢了。不过这也确实证明,你的族人并非是染上了疫病,而是为怨气所侵蚀。”
“原来是月老仙君,失敬失敬,”敖澜恍然大悟,“如此说来,从停云泽蔓延至寂神渊的疫病并非疫病,而是怨气……可我玄武界隔绝于世间,怎会被怨气无端侵扰?”
道煌犹豫片刻,看向孟七喜,孟七喜定了定神,接着开口:“因为百年前天界讨伐幽冥,将幽冥王族斩尽杀绝之后,六界之中,便失去了搜集便净化怨气的场所,横生的怨气无处可去,便只能四处逃逸,更有甚者,为有心人所利用……”
孟七喜意有所指地看向生病的蛟族人。
敖澜闻言,面露错愕:“你的意思是,这怨气,是有人刻意引入玄武界的?可若非玄武界之人,根本不可能找到入口,即便找到了入口,没有四大长老的首肯,也根本不可能进入……这,这不可能啊!”
众人一阵沉默,一旁的司曳忽地开口。
“实不相瞒……玄武界,早已不是独立一方的世外桃源了,”司曳面露黯然之色,“赤叶城已然发生了变故。”
司曳旋即将殷胥与梧音之事,以及道煌、孟七喜等人带来关于无氏族人的线索告知敖澜,敖澜越听,面色越是发白。
“我下定决心来寂神渊寻你,也是希望能尽快将此事告知与你,联络我母族与碧萝老夫人一同解决此事,可没想到的是……停云泽与寂神渊,竟然先一步遭到了怨气的侵袭……”
众人面色沉郁,孟七喜忽然眉头一皱,似是想到了什么:“殷城主为梧音所控制,玄武界之内必定还有她的同伙……敢问领主可知,玄武界的第一例疫病,发生在何处?是何种情况?”
敖澜一怔:“据我所知,此病是从停云泽率先开始,若是问第一例,当问停云泽的凰主殿下……”
道煌与孟七喜对视一眼,齐声道:“事不宜迟,不若我们改道先去拜访凰主殿下。”
“不用麻烦了……”敖澜叹了口气,“停云泽为怨气侵袭,已然不能再久留,数日前,凰主殿下带着剩余的族人离开了停云泽,如今就在寂神渊之中。”
司曳闻言一愣:“你是说,我的母族如今也在此处?”
敖澜点了点头,眼前的水道骤然开阔,前方出现一株巨大的白色珊瑚树,树内中空,枝桠上缀满用于照明的珍珠,恰是寂神渊领主所居之地。
“凰主殿下如今就住在白王殿中,若有问题,不如直接问她吧。”
随着敖澜的话,巨龙在水底再次发出一声暗哑的嘶鸣,四爪缓缓落在水底,趴伏在地,众人依次从龙身上下来。伫立在面前的白色珊瑚树,正是寂神渊领主府——白王殿。
赤叶城。
梧音在黑甲武士的护卫下回到城主府,却见城主府中空无一人,连日常服侍的婢女侍卫也不见踪影。
“难道殷胥还没回来?”梧音喃喃,示意身边的一名黑甲武士,“去探!”
黑甲武士颔首,正欲回头,下一刻,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击中黑甲武士的瞬间,一团红色的狐火骤然间燃起,黑甲武士来不及发出惨叫,竟被当即燃烧殆尽!
梧音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下一瞬,城主府的大门骤然合拢,墙头隐蔽处,霎时出现无数披甲执锐的狐族武士,将燃烧着狐火的箭尖对准了梧音。
梧音冷冷一笑:“殷胥,出来!”
殷胥从城主府角楼一侧屋檐上缓缓走出,仍是一脸病容,却冷冷地看着梧音。在他身后,则站着一身戎装的涉江与拾青。
“我先前真是小看了你,你是从何处学来抑制怨气的方法?”梧音冷嘲道,忽而一怔,“是那两个外来人?”
殷胥不答,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抬手轻轻一指。霎时间,四面八方闪着红光的箭雨,便向梧音杀去!
梧音不料殷胥竟真的敢对她动手,勉力闪躲,周身仍被红光灼出一道道伤口。就在此时,箭雨稍歇,梧音找准空隙,立时飞身而逃,不料下一秒,一把长枪破空而来,阻住梧音去路,竟是涉江!拾青手持双刀,与涉江一左一右,将梧音打翻在地!
“殷胥,你可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中!”
梧音目眦欲裂,指尖黑气萦绕。角楼屋檐上,殷胥面色一白,心口骤然传来一股烧心蚀骨般的疼痛!殷胥难以支持,不由单膝跪地,呕出一口鲜血!
“父亲!”
涉江见状,面露急切之色。然而只听殷胥发出一阵低笑,狐火在手中幻化出一柄弯刀,竟支着地面勉力站起。
殷胥面露疯狂之色:“你不会真的以为,仅靠那点伎俩,便能制住我吧?”
殷胥周身灵力暴涨,指尖现出尖利长甲,竟反手插入自己心口,生生剖出了自己的妖心!妖心之上,数道黑气缠绕,便是烧心之症的由来。殷胥手中狐火靠近怨气,怨气霎时被灼烧殆尽。
“先前屈从于你,不过是为了司曳,”殷胥缓缓道,“不过那日,那外来人将一部分灵力一掌击入我体内,竟助我化解了一部分烧心之症,怕是他有意为之。”
梧音闻言,恍然大悟,当日道煌击向殷胥的那一掌,竟然暗藏玄机!
“原本屈从于你,不过是为了司曳……”殷胥眉目一凛,手持弯刀,冲着梧音疾冲而来,“如今司曳既已离开,我又何须再同你虚与委蛇!”
庞大的灵力威压迎面而来,梧音释放怨气仓促抵挡,却仍被狠狠击飞,撞在角楼城墙上,呕出一大口鲜血。
“今日,便叫你一并还了!”
殷胥昂然立在梧音面前,低声一笑。持刀再度冲向梧音!梧音勉力躲避,狐火长刀在城墙壁上留下一道深痕。霎时间,只见梧音指尖结印,召唤出黑甲武士阻住殷胥。殷胥见状,只冷冷一瞥嘴角,狐火长刀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在四名武士之间,一时间,只见红色火光闪耀,下一瞬,四名武士便如碎片般分崩离析。
“你也就只有这点能耐。”
殷胥漫不经心地一甩长刀,长刀上附着的怨气被狐火滋啦烧尽。殷胥再度攻向梧音,梧音已然穷途末路,眼睁睁地看着狐火长刀扎进了自己的心口。
“殷胥……你即便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大股黑血从梧音口中涌出,她怨毒地看着殷胥,“即便我死了,无相主也不会放过你……玄武界注定是我族人复兴的踏脚石!”
殷胥面无表情,手腕发力,狐火长刀刀尖一转,生生搅碎了梧音的心脏!
“玄武界如何,关我屁事。”
殷胥慢条斯理地抽出长刀,在梧音的衣服上擦了擦,“我不过是对你们这群人感到厌烦罢了!”
殷胥起身回首,满院的狐族士兵即刻拜倒在他身前。
“城主,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拾青抬头看着殷胥,殷胥瞥了他一眼,下一瞬,周身灵力暴涨,幻化出巨大的白狐真身!白狐回头瞥了涉江和拾青一眼,示意二人跟上。
拾青和涉江不解对视一眼,涉江不由开口问道:“父亲这是要去哪?”
“自然是去寂神渊,追你娘!”白狐四爪刨地,露出不耐的神色,“你们走不走?不走的话,我先走了!”
殷胥说罢,不待二人回答,四蹄踏碎虚空,冲着东方而去。
涉江与拾青对视一眼,即刻幻化出真身,追随殷胥而去。
寂神渊西侧,荒芜之地。
韦慕从昏睡中醒来,第一眼看见手腕上系着从衣服上撕下残破的布条,然而布条的另一端,却空空荡荡。
韦慕瞬间惊醒,环顾四周,“郡主?!”
旷野之上,寂静无声,韦慕勉力起身,望向四面八方。终于在不远处的悬崖边瞥见了一道鹅黄色的身影。楚月舟双目发直,正直直向着深渊中走去。
“郡主!”
韦慕一惊,疾步向楚月舟冲去,眼看楚月舟已然一脚踏进悬崖,下一瞬,韦慕飞扑上前,一把攥住了楚月舟的手腕。
楚月舟的身体悬在崖壁上,韦慕趴在崖边,攥住楚月舟的同时,也看清了悬崖底部的景象。
猛烈的罡风在悬崖底部吹拂,伴随着一阵阵可怖的哭嚎。崖底是一座巨大的深渊,深渊底部,隐约露出一点红光,无数怨气汇聚的黑雾围绕在红光周围,每被吸纳一点,那红光便更加炽烈一点。
“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韦慕来不及反应,只见崖底的怨气仿佛有生命一般嗅到了楚月舟的气息,竟然画作无数双手缠绕上来,拽住楚月舟的双脚往下拉扯。韦慕的身体被扯得向下一纵,立即反应过来,只得勉力抓住楚月舟,另一手捏了一道法诀掷向缠住楚月舟的黑气。黑气被法诀冲散,韦慕一声大喊,将楚月舟从崖底拉了上来。
崖底的黑气不甘不愿,还欲再追,然而却在上升到崖壁边缘之时,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封禁,再难前进一步。
韦慕将楚月舟背到背风的巨石一侧,楚月舟不似先前失神状态,已然陷入昏迷,此刻眼皮微微颤抖,似有醒来的迹象。韦慕见状,立即将她扶起,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楚月舟发出一阵轻声呻吟,渐渐睁开眼睛。一时没有认出韦慕。
“爹……娘亲,我这是在哪?”
“我们还在玄武界中,只是你被银灯中的怨气蛊惑,一路被牵引到了此处。”
楚月舟一愣,渐渐认出韦慕。
“韦公子?”
韦慕点了点头。楚月舟这才坐起身,朝四周看去。旷野之上一片荒芜,除了二人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活物。
“这是什么地方?道煌公子……还有七喜姑娘呢?”
“你被怨气蛊惑,神智全无,我不得已只能一路追来,出了赤叶城,如今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韦慕沉默片刻,恢复冷漠的神色,“既然你已经清醒,我们还是快些回去与他们会和为好。那崖底的东西,让我有些不安。”
韦慕说罢顾自转身,去一边整理刚刚放下的行囊。楚月舟见状,只能扶着石头勉力站起。然而先前神智被夺,对身体上的疲累毫无察觉,如今一朝清醒,全身酸痛瞬间涌了上来,楚月舟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扶着石头瘫坐在地。
“你还在磨蹭什么?”韦慕回头,见楚月舟仍坐着,不由皱起眉头。
“韦公子,我……”楚月舟有些难堪,见韦慕神色冰冷,又不好意思喊累,只能咬了咬牙,强撑着站起,向韦慕走去。然而没走两步,便再支持不住,向前摔去。韦慕一愣,下意识地伸出手,将楚月舟揽在了怀里。
“对不起,韦公子,我……”
楚月舟面色发白,小心地退后。不料韦慕忽地放开她,背过身在她面前蹲下。楚月舟不由面色一愣。
“是我疏忽了,你不眠不休走了那么久,想必体力已然耗尽。上来吧,我背你。”
楚月舟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韦慕的背影,不由眼眶泛红。见她久久不上前,韦慕侧过头不耐地催促,“还不上来?”
楚月舟用力点了点头,任由自己趴在韦慕背后。韦慕背起楚月舟,向着与深渊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