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乔的目光追随着宜宁郡主虚渺的背影,看到高高的墙外闪出两个影子,一黑一白,正是黑白无常,他们遥遥地冲着穆飞羿行了个礼后,便架起宜宁郡主的魂魄而去。
“蚍蜉与树……蜉蝣与云……夏虫与冬……望之思之不如归……”远远地几句似是叹息又似是吟唱的声音传来,伤感莫名,缕缕飘散在空气之中。
德平长公主抱着宜宁郡主的尸身嚎啕不止,直到朱祁将她拉起来,低声劝解着,又要祭起一种逃生的法器,德平长公主摇头,擦了擦滂沱的眼泪,推开他,望向皇帝道:“穆行烈,你一直没有想到吧,十七年前,我假死之际将玉玺用秘法注入了宜宁的掌心之中。”
皇帝冷哼一声,“谁能想到你心如蛇蝎到如此地步。”
他将宜宁郡主养在宫中,便是存了由她身上找到玉玺的念头,但十七年过去,却不曾找到半点踪迹。
德平长公主没有辩解,苦笑了下继续道:“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穆行烈,还有穆飞羿,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当年因谋反大罪而惨遭抄家灭族的莫家,其实是无辜的。”
“什么?”皇帝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凛了眉目喝问,“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德平长公主冷冷望一眼皇帝,抬高了声音,声音恢复了倨傲的腔调,“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吧,莫家是无辜的,他们压根没有参与到盗取玉玺中来,更没有什么篡夺皇位欲立六皇子为新君的阴谋。你的琳儿更是冤枉的,她于闲谈中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做个闲散富贵王爷就足够了,万万不要牵扯到皇位争夺中来——就像是穆行云和你那样,父子兄弟相残,是她今生最大的噩梦。”
皇帝呆呆地望着她,脸上的震惊与狐疑之色浓到极致,就像是一个人在听一个巨大的笑话,这个笑话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泡沫,轰然碎掉,炸了他一脸。
“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谋划。”德平长公主继续道。
“我自幼便觉自己血统高贵,不啻于你,也不亚于穆行云,甚至比任何一个穆家人都要高贵,英明,雄才大略,当你在父皇还在世之时通过见不得光的手段将穆行云拉下马,自己上位之后,这个念头在我心中愈发蠢蠢欲动了,但是自太祖建国以来,便没有这样的先例,我曾半开玩笑地跟父皇提起过此事,父皇狠狠呵斥了我,母后也罚我禁足一月,于是我便暂且将此心按捺。”
“但等到你上位之后,尤其是琳儿与你的孩子出生之后,这个念头再次兴风作浪,尤其在我午夜梦回之际,像个幽灵一样诡异地啃噬着我的心。那时候,我便开始每日鬼神使差般自觉不自觉地筹划,如何能将你从那个皇位上踢下去,换成是我来坐。”
“对于这一切,莫琳儿不知道,莫太师和他府里的上上下下也不知道,甚至连我的驸马,宜宁的父亲,也不知情。我种种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却仍然没有将主意打到他们的头上——琳儿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尚不舍得伤害她,直到有一天,我和琳儿按惯例去了一家道观,烧香祈福。在客房午间小憩之时,我房间里凭空出现了一个道人,他告诉我可以帮我。”
“我当时惊怒又惧怕,不明白深藏于自己心底的事怎会为他人知晓,他安抚了我,并且为我留下了一条计策。这个计策便是借助莫家的力量,让莫太师与你斗起来,让你误会莫家人想要篡权夺位,然后龙虎相争,我借机取得玉玺,之后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你们两方皆奄奄一息之时,我再出手。若一击得中,我凭借玉玺及国运,便可登基称帝。”
“一开始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在我的布置下,你果然疑心莫家人要谋反,这个时候玉玺突然失踪,根据我留下的蛛丝马迹,你认为是被莫家人通过琳儿盗走了它。勃然大怒之下,你先发制人,令人拿下了莫太师,抄家了莫府,将其全家老老少少一个不少,连同丫鬟仆从皆斩首于西市。琳儿与你据理力争,争不过便自刎以示清白。”
说到这里,德平长公主眸底竟闪过一抹泪光,她自嘲地笑了笑,“事情发展到这里,其实已经超出了我的计划,我本是希冀你们斗得久一点,彼此的战力消耗得多一些,我能从中取得的利益和机会便更大一些,我更希望莫太师能够愤而反抗、自保,进而逼宫造反,可是我低估了你,高估了他,更错估了一些别的东西——如今回想起来,才发现,当时除了我之外,冥冥之中竟还有其余的几股力量在推动着掌控着此事,它们强大到可怖,几乎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这些力量中,镇鸿寺是其中的一个,它在保护着你。在莫家覆亡之后,我心急如焚,有数次,暗中施法术欲杀你,皆未成功,后来有一夜,有个自称是镇鸿寺主持却看不清面孔的人入我梦中,警告于我,他言穆飞羿已被我害得失去了母亲,绝不容忍我再令他失去父亲。”
听到这里,司乔心中大动,朝穆飞羿看去,便见他脸上亦浮出惊诧之色,似是从没想到有这回事发生。
“还有一种诡异的力量。”德平长公主继续道,“它的来历与背景我不甚清楚,但我这十七年来我饱尝了它颠倒神魂的手段,它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在十七年前便引诱我心中的贪念,蛊惑我为了得到皇位寝食难安,拙计百出,十七年间更时不时来折磨我,使得我殚精竭虑,面目全非……”
“它令我万分不甘,失败多年依旧时刻想着东山再起……就在刚刚,它还让我漠视母女亲情,违背人伦……”
目光触及脚下宜宁郡主的尸身,德平长公主痛苦地抚上了脸,身体抖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