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因你是男儿，注定承负的更多，所以你和阿乔的身世我和司公早早告知了你，如今一切刚刚拉开帷幕，你切不可颓废，因儿女小情误了大业。”
褚亭长一反素日稳重厚道的底层官员模样，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发亮，眼底精光湛然，通身气派锐不可当。
褚大宝将手蒙在脸上，“我明白。”
十岁那年的夏天，他记得清清楚楚，夕阳西下，他和乔妹在院子里帮着司公晾药草，晚风习习，将一天的燥热吹散，乔妹扎着总角小辫，发梢随着她的动作时不时调皮地蹭到脸颊。
她的脸颊白如新瓷，嫩如软玉，嵌着两颗晶莹如葡顾盼生辉的大眼睛，鼻头精致，嘴巴嘟润，是小小少年褚大宝心底眼中绝美的画卷。
他一时看呆了，鬼使神差靠过去，伸出肥嘟嘟的手捧起乔妹的脸蛋，“乔妹乔妹，你真好看，长大后我一定娶你做婆娘。”
司乔讶然地望着他，反应过来后，粲然憨笑。
虽然很快他便被司公揪着耳朵拎到了一旁，可是乔妹那一瞬的笑容永远刻在了心底。
但是，第二天，乔妹的容颜便被毁了。
九天玄女堕为黑山老妖，出尘的凤凰落了毛。
褚大宝错愕之余心知定是司公做了手脚，便去哀求司公，向他保证在自己和乔妹长大成人之前绝对不会再调戏她。
司公望着他许久许久，饱含沧桑的眼神令褚大宝心中发毛，最终司公说了几句话，“祸水之姿，祸患庸赘，留之累身，不如舍去。”
褚大宝绝望了。
后来，亭长老爹来了。
后来，褚大宝绝食好几天。
后来，亭长叹息之下向褚大宝讲述了一个令人震惊莫名的故事。
后来，乔妹的容颜一直未有恢复，几年来，褚大宝从期盼到死心，却一直小心谨慎遵守诺言，待她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他跟着司公和亭长老爹学了许多杂七杂八护身立命的东西，全都是背着乔妹，他很内疚。后来偶然发现乔妹也会了轻功，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不算欺瞒于她。
“你先静一静。”望着少年颓废的模样，褚亭长低叹一声，眼底有一丝愧疚闪烁，“稍后来找我。”
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褚大宝的指缝间有薄薄的湿润溢出。
*
司乔在村子里转悠了半天终于还是向褚家走去。
一是为了阿公空棺之事，二则在穆飞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配合下，拒了褚大宝的提亲，她心中甚是不安。
在褚家门口遇见了小厮唤作泉哥儿的，是褚亭长收留在手下用来看家跑腿儿。
因为司乔是褚家的常客，出入如自家人般随便，泉哥儿便将司乔直接领到了正屋厅里，孰料隔间传来了褚家父子俩的争吵声。
司乔清晰地听见了褚大宝道：“为什么不能告诉乔妹？！这样瞒着她更对她不负责任！”
褚大宝的声音异常愤怒，司乔狠狠吃了一惊，不仅是为着吵嚷的内容，更是因为褚大宝此刻的激烈情绪。自她记事起，大宝是个平和暖心的男孩子，性子最为欢脱开朗，虽然偶尔会冲动，时不时会冒点儿傻气，但从不会歇斯底里。
泉哥儿看了司乔一眼，尴尬又慌张，猛咳了几声，高声道：“大人，少爷，司姑娘过来了。”
隔间内霎时静默下来。
片刻后褚亭长和褚大宝出来。
褚亭长脸上一派和煦。
褚大宝到底年轻，虽然努力表现得云淡风轻，犹自挂了一丝余怒的神色。直到司乔晶莹的双眸再三向他脸上若有似无地瞥去，他满腔的情绪才如同被施了法力的云帚三两下扫清，笑意才真正从眼底溢了出来。
到底是少年人心性，别的暂且不想不论，只要一看见心悦的女子，他便不由自主地欢喜。
“乔儿，有心事？”褚亭长打量着司乔问。
“亭长大人，大宝哥，我阿公的尸骨不见了。”司乔道。
她说出的同时悄悄观察着面前两人的表情。
褚亭长与褚大宝皆表现出了吃惊的样子，只不过褚大宝的吃惊更甚，且司乔熟识他的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知其是真的不知情。
而褚亭长，作为官员和长辈，素日喜怒不形于色，就不太好判断了。
司乔暗暗捏住了袖中的赤琼。
可是空气中如同凝固了一样，未有丝毫的思绪波动。
“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详细说来。”褚亭长道。
司乔便将今日和穆飞羿等人一道去拜祭阿公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当听到无有实质的黑衣人时，褚亭长才露出了真正错愕的神情，而褚大宝则差点跳起来，“乔妹你有没有又受伤？”
司乔摇了摇头，怅然不已，“亭长大人，你说我阿公到底去了哪里？”
褚亭长此刻已经冷静下来，眉心仍蒙了层忧虑，“生前那些妖怪魔物奈何不了司公，往生之后更不在话下，这些勿用忧虑，相信司公自有安排，眼下需要担心是接下来的寻宝，可能需加倍小心。”
司乔默然，经历了多半天的心情激荡，她已经平静许多，不再苦苦追索阿公的下落，先将疑问放在心底。
褚亭长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便以有公事为由急匆匆离开。
厅内只余了褚大宝和司乔两个人，气氛有些尴尬。这在他们之间从未有过。
“大宝哥，你刚才跟亭长大人的争吵我听见了。”司乔望进褚大宝的眼底，“你们究竟瞒着我了何事？”
褚大宝张口结舌，看着司乔，半天后老老实实摇头，“我不能说，乔妹。”
司乔的手指几乎嵌进赤琼里，依旧得不到半点讯息，褚大宝避开她的视线，闭上眼睛，像是在竭力抑制奔腾的情绪，“乔妹，你相信我，一切是为了你好。”
“我与你都不是普通人是吗？”司乔突然道，“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褚大宝张了张嘴。
司乔苦笑了下，“我阿公与亭长大人、刘四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表面上要亲密，是吗？”
褚大宝眼睛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