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火灾之后,咱们现在的皇上才继了位,皇上与先帝爷兄弟情深,日日哭灵,足足做了一百零八天的水陆道场才算稍解悲恸,因此这件事也成为了皇上心中不能触碰的禁忌,宫里知道内情的人,死的死,逐得逐,到现在已经没剩几个了。我是在宫里从小长大的,也算是个老人儿,所以清楚一些。哎哎,国师大人,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安乐柏突然发觉司乔的身体在发抖,虽然她蒙着面纱看不清楚面容,但能感觉得到,她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也就是说,这里是先皇与先皇后从前的寝宫?”司乔的声音很低。
“是啊。”安乐柏点头,同时关心地搀扶上了司乔的手臂,“国师大人,你不要紧吧?”
他们所站的位置离公孙树有几丈之远,回过头去,有别的观赏林木幽然丛生,四下里花枝掩映,落英缤纷,再往远处望,假山林立,雕栏玉砌,司乔的目光的尽头落在一个高高的台阶之上,台阶是玉白色的,台阶之上是主院的殿厅,在暮色夕光中熠熠生辉,圣境一般。
司乔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耳朵嗡嗡地响。
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忆悟出那么多的过去,翻越了数万年的光阴,穿梭的壑壑坎坎数不胜数,她以为她已经无情少感,很难有场景再击中她的心灵,然而当站在这里,当看到那高远的台阶,蜷缩在脑海一角的某个场景仍龙腾虎啸一般扑面而来。
熊熊燃烧的火光,纵横满地的血泊,隔几步便横七竖八地瘫软在地的宫女和侍卫的尸体,还有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紧紧拥抱着死去的男人和女子。
司乔朝那里走过去,安乐柏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走得很快,也很稳。
但在迈第一个台阶时,脚尖踢到了石壁,身体踉跄了下差点摔倒,安乐柏身疾如电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接着她在安乐柏的搀扶下一步步跨上台阶,来到一处阶面之上,她静静看了会儿,缓缓蹲下身体。
曾经,这里倒着一对夫妻,一对绝望无助死神灭顶的夫妻,他们是她这具身躯的缔造者。
她抬起头来,往上望去,有个地方曾经躺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那婴孩在嚎啕大哭。她试图模拟娘亲的视线与角度去看,去体味,那个女子当时的心情。
万箭攒心,死不瞑目。
后来,火光冲天中,一个自天而降的灰袍老人将婴孩抱起,救了她,再后来……
“国师大人,你哭了?”安乐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少年內侍惊愕不安,两只手搓在一起,不知道怎么做好。
“国师大人,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伤心事了?”
“国师大人,是不是这里的哪一处景致让你有所触动?你告诉我,我立刻带人把它除掉。”
司乔沉默不语,夕阳沉入云海,天色愈发暗了下来,有宫女提着灯笼将殿院四角的灯源点亮。安乐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原地转了几圈之后,从袖子里掏出张白帕子,递到司乔的手中。
司乔接了过去,朝面纱之下揩拭了下。安乐柏见状,眼尾重堆上了笑,又小碎步转了几个圈后道:“国师大人,外面凉了,小心别着了风寒。”
“噗。”玄天镜憋不住坏笑起来,“这个笨蛋,不知道我家主人是神仙吗?怎么可能会得风寒?”
“我怎么觉得这个安公公有点古怪?”槑槑道。
“如何古怪了?”嗰嗰问。
“他看娘亲的眼神不对劲。”
“……没觉出来,隔着面纱呢,能看见?”
“你是不晓人事的小男孩,不懂,等着吧,爹爹又遇到对手了。”
司乔在心绪潮动中,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这些窃窃私语,回到主殿后,司乔缓了缓情绪,细细端详起殿内的布置起来,她知道,这里的一桌一椅,一床一榻,一副字画,一张屏风,很有可能便是她的父皇与母后用过的。
“小安子。”司乔问,“宫里能知道十七年前的旧事的老人还活着几个?都还能找得到吗?”
之所以敢向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內侍问这些机密之事,是因为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实力,天底下能伤得了她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是故做起事来也就少了许多凡俗人常有的机关与顾忌。
安乐柏像是吓了一跳,回身将门窗关严实,才正色问道:“国师大人对十七年前的火灾感兴趣?”
“不仅仅是,准确地说,我是对先皇与先皇后感兴趣。”
“这样啊。”安乐柏平凡中含了三分俊秀的脸浮上一层凝重,“本来这事是犯禁的,但国师大人有令,小的必当尽心竭力,我也曾经答应过您,您吩咐的事,无所不从。”
司乔看着他的眼睛,“这么说,你不会告诉公主么?”
安乐柏沉吟了下,“不会。”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 ,司乔望进去,察觉到他的心音虽然杂乱,却极易分辨:
“还用问,国师大人是天上神仙,赤榴公主只是个人间公主而已,我不抱您的大腿抱谁的?傻子才分辨不出利弊得失,孰轻孰重呢。”
“不过那些个老人真不好找,得费些功夫……冯姥姥知情最多,但是身体一向不好,住在偏远的郊外……我该如何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宫里来呢……”
“咦,奇了怪了,这国师大人不是会卜算么,应该无事不知无事不晓才对。为何还需要向凡人打探当日情形?”
真是典型的凡人心态,果然是毫无修为——司乔暗道,将疑心打消对他道:“所谓关心则乱,先皇与先皇后与我有故,事关于他们,仙术与法力总是会打些折扣的,而且我特别想亲耳听一听,那些与他们有过交集的人是如何描述那些关于他们的旧事的。”
“奴才明白了。”安乐柏认认真真行了个礼,“奴才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将事情办得圆满。”
安乐柏说到做到,次日的傍晚,便将他意念中所想的那位冯姥姥给叫到了司乔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