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往昔，她有一次梦里火燎宫阙，血流遍地，竟是一场宫变的投影。
而那倒在高高的台阶之下，互相紧紧拥抱着死去的，是她的——父皇母后？
轻舟随波逐流，不知何时已经顺着护城河走了很远，褚大宝轻歇了一口气，望着她的视线复杂又苦涩，“乔妹，我知道你很吃惊，乍一听闻，心里不好受，我也是这样过来的。眼下，我们已经在四处联系旧臣——皇帝残暴昏庸，人心早已浮动，你且在……大夏都城耐心等候，若是能伺机取了潘仁仙的狗命最好，暂不能取也不要紧，等我们成功复仇夺位之后，再来跟他算账。”
话说到大夏都城几个字时，他神情阴沉，似乎很不甘愿，以至于有些咬牙切齿。
司乔张了张口，声音漂浮，“你是说，我们的仇人，是北晟现在的皇帝？”
褚大宝点点头。
司乔有点头疼，家大业大的家族财产祸起萧墙被人谋去，却原来是皇位和一国江山。
刘四婶的话真假掺半，说她的父母有一方姓乔，哪里是姓乔，而是姓司。
看来阿公司重，是她货真价实的太祖父了。
“你要保重。”司乔揉了揉发眩的脑门，叮嘱道。
看看大夏就知道了，皇族们一个个虽然尸位素餐，国之蛀虫一般，但个个惜命的很，为了荣华富贵，心狠手辣，花招百出，耍起阴谋诡计来精明得不能再精明了。
想来北晟也是一样的。
那位残暴昏庸的皇帝，当年既然能够篡位成功，想来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唔，不知道她的父皇，是个怎样的君主。
她在心底默默回想了下梦中支离破碎的画面，只能记起那个衣衫华贵的男子身量清瘦，即便是胸口贯穿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刀，即便是鲜血顺着刀柄流了满地，即便是他已经闭阖上了双眼，他的表情仍然清贵自持，雍容风骨。
眉眼舒缓，五官不狰。
就像是——睡着了。
他的一只手护在身旁女子的心口上，飞剑自他的手背没入，又插向了女子的心脏。
一掌的厚度毕竟太薄，没能替她挡住死神的锋利。
而那个女子，却是死不瞑目的，线条修长的脖子向上拧着，一张小巧精致的脸上苍白至极，一丝血色也无，惊恐凝固在眉梢唇角，便显得整张面孔有些凄厉，偏一双杏仁眼瞳睁得过大，目眦尽裂的感觉。
司乔调适了一下梦境碎片中视觉的远近，便突地意会到那女子是在看什么了。
她在看高高玉阶之上的一个襁褓。
襁褓中有婴儿在啼哭。
那襁褓的布料质地，她很熟悉。
然后，一个拄着拐杖须发皆白的老者自火光外飘然而来，抱起那襁褓来，“可怜的孩子，走吧，走吧，阿公带你走了。”
玉阶之上女子眼中的最后一丝神采才就此熄灭。
那是司乔的父亲母亲，亲生的父亲母亲，去掉附加的皇室内讧宫廷争斗的背景，摘除唬人的权谋恩怨刀光剑影，他们是给了她这个肉身的爹娘，与世间万万千千的爹娘一样。
司乔在意识到这一点时，陡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后知后觉地锐痛起来。
疼得她捂住胸口，皱着眉控制不住地想，我也是有娘亲疼爱的，娘亲疼爱的感觉……是这样的。
一个眼神，包含其中。
褚大宝看见她如此情态，向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哑声道：“乔妹。”
司乔抬起雾蒙蒙的眸子，望向他。
血海深仇，因为知晓的太晚，所以品尝痛苦也就迟缓得多，即便是此刻，这些微的痛楚，比起来真正的撕心裂肺，差得太远。
褚亭长这帮人，将她保护得太好了。
对视上褚大宝一双黑沉的眼睛，她以为褚大宝是要安慰她，便摇摇头，苦笑道：“我没事。反而是你……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对了你说你人在北晟，那这个，眼前的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活生生的一个人，除了额心里诡异的灯焰裂隙。
可他却莫名从灯芯里跳出来，这难道是她所不了解的缩地千里的奇术么？
褚大宝依旧牢牢抓着她手臂，因为手指在贪恋隔着衣袖的温柔与纤秀，所以不敢动弹分毫，“乔妹，这就是我要来告诉你的第二件事。我无意中得到了一种功法，可以将自己的一魄注入一盏特殊的油灯，使其炼作分身。想要其在某处出现，只消那里再燃一盏油灯，无论相隔多远，都能瞬间穿梭过去，因此我虽然人在北晟，但可以通过分身与你相处。只不过，我的本领还不远远不够火候，只能维持小半个时辰的时间。”
司乔愕然，一双杏眸撑大了即便掩在有几分像三毛的面具里仍然美得潋滟。
褚大宝便放开了她，也不再看她，垂着眼帘抬起指腹来指了指额心，“瞧见这个了吗？这就是使用分身之术的印记，我以灯化身，这儿相当于那灯的本体，凝聚着我那一魄，灯焰与魄力相依相存，死死烙在这里，而这具肉身就能跟个真正的人一样，脏腑周遭也有三魂七魄，任何法宝都辨不出来，唯一的缺陷是这枚印记，据说大罗金仙也难以祛除。我现在功力尚浅，所以印记便也粗陋，等到修到化境，这枚印记便会变成与生俱来的朱砂痣一样，只有自己知晓，旁人丝毫看不出来。”
“什么？”司乔瞠目结舌中领会到他的弦外之音，“朱砂痣？你是说穆飞羿他……他现在的人是个分身？”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荒诞。
怎么可能呢？
那样完美无瑕的男子，那样真实鲜活又润物无声的爱意，那样细致入微却也惊心动魄的温存。
他，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怎可能只是个只有一魄的分身，怎可能是远隔万里受人操纵的傀儡。
可是……司乔望向面前的褚大宝，他额心的灯焰明明淡淡，说话间像是适应了灯焰，口中不再哔啵喷火。
“事实摆在你的面前，由不得你不信。”褚大宝道，“你可以拿玄天镜来照一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