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乔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面前的穆飞羿仿佛突然变得不熟悉起来，离得千里之遥，高到九天之上，甚至是回到了当初在望山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冷冽逼人，不可窥望。他们之间既陌生，又云泥之别。
于是司乔倒退了几步，怔怔地望着他，没有回答。
穆飞羿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骇到了她，兀自沉浸在震惊之中，他盯着司乔，清冷绝美的容颜浮出一抹慌乱来。
没错，的确是慌乱。
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抓住了司乔的手，抓得又紧又疼，他的目光死死钳住她的面庞，声音却低低的，怕扰惊掉夜的宁静般问：“你想起来了？”
从前的那些。
隔了重重万年的那些。
历经波折，呕魂沥魄，用了万千碎片拼织起的那些……
你想起来了？
司乔咝地一声，将手从他掌心往外挣了挣，偏了脸庞避开他几乎要将她烧化的目光，“没有……我只是……打坐的时候，听到了你和东方道长的对话。”
话音落后，穆飞羿眸底的慌乱潮水一般地退去了，随即覆上来又飞快地闪离的是失望之色。
但最终又有轻淡的欣喜泛出。
“哦？你能元神出窍了。”他淡淡笑着，凤眸弯出温柔的弧度，将最后一抹失落藏匿，伸手去抚摩了下她的头顶，“可喜可贺。”
原来那就是元神出窍。司乔恍然。
心下高兴起来，她跟穆飞羿描述，“云雾缭绕，霞光翩飞，日月同悬，仙境一般，可是我却看不到人，只能听见你和东方道长两人在讲话。”
穆飞羿了然地点头，“是了，你竟闯到了东方玉林的识海中，怪不得最后他跟我说你来了，我还以为他是在骗我，很可能他那时察觉到了你的存在。”
司乔听天书一般，宛如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东方玉林的识海是怎么回事，它没有防护么？我怎么能闯入的？”
穆飞羿沉吟了下，“大概是因我强行破入，府门大开的缘故，而且你我相居一处，可能你无意间循了我进去的痕迹。”
司乔点点头，慎重而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我现在……算是神仙了么？”
她模糊地记得自己读过关于元神的书籍。
元神者，乃不生不灭，无朽无坏之真灵，非思虑妄想之心。而道家修炼的最终目的便是元神出窍，也称之为飞升，得道成仙。
想及此时，她脑海里打了个闲岔，回味过来一件事：阿公专门用来盛放破书烂牍的那个竹筐好像是个聚宝盆一般，常翻常新，每次她看完一本再去翻找其他的，总能发现一些从前未曾见过自然也不曾读过的卷册。
当然封皮和书页都是旧旧的，毛毛的，有些还卷了边，但不妨碍她如饥似渴，打发时光。
如今想来，那竹筐很可能是个法器。
穆飞羿望着她道：“对我们来说，成仙不是目的。仙人在三界六道之中的地位也并不算很高，即便是五仙之中最受崇敬的天仙在天界之中，也不过是打杂跑腿的份位。”
司乔呆了一呆，“那我们要？？？”
“成神。”
“……”
“且是上神。”
“！！！”
“唯有上神，才算是真正在太虚之中拥有了自己的少许立足之地。”
“少许……”司乔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上神是少许，那么谁才是掌管三界，至高无上之人？
难不成你最终的目标是神尊？
神尊的权柄和立足之地够大了吧？
穆飞羿此刻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淡淡一笑，笑意却莫名地有一丝悲凉，“即便是神尊，也有诸多不能之事，做不到真正的自由……”
好比刚刚跨越一道山峰，正志得意满之际，却发现前方横亘着无数道耸入天际的绝壁。司乔顿时满腹的激越卸了下来，蔫头蔫脑地“哦”了一声，没兴趣继续问下去。
穆飞羿看着她，那一丝悲伤之意浮光掠影一般收起，他目光柔软起来，似乎颇为欣赏她现在的模样——敛眸低眉，若有所思，纯净得像是一潭澄澈碧水。虽然有些独属于自身的涟漪，却于人无害，与世无争。
她从来就是这样的。烦恼只是一些小烦恼。水过无痕，却心包太虚。
应是与体质秉性有关吧。
也因此美得令人心悸神窒。
夜风袭人，穆飞羿挥手搭起一方屏障，莹莹在院落中像是一道弯月。司乔终于纠结完了，期期艾艾地问了句，“王爷，那个，成神难吗？我需要做些什么？”
反正元神出窍对她来说不算困难，不过就是打打坐，没怎么费力，满打满算才不过就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当然自己是有诸多助力的，比如圣目，比如水凰遗留在望山的神血神肉……若没有这些，对于一个普通的凡人来说，至少得耗费数百年的光阴吧。
穆飞羿牵起她的手，找到一处石阶坐下来，闲闲道：“对别人来说难，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司乔睁大眼睛望向他，“这是什么意思？”
穆飞羿笑一笑，却不愿意解释，“顺其自然吧，因缘具足的时候，会水到渠成的。”
司乔想起了浮在双臂之上的七彩羽光，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那水凰上神，她的真身，是什么？”
穆飞羿微微怔住，迟疑了片刻，迎上司乔清澈而探究的眼眸，低低道：“她的真身很复杂，至刚至柔，至冷也至纯，是玉，也是水。”
玉？水？与想象的不同，司乔疑惑极了。
“可是……“她轻声道，“我最近练功时……不光练功，使出法力之时，双臂会出现一层柔软的七彩羽光，我还以为，她会是鸟禽之类。”
不管她接受不接受，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继承了她的血肉与神目，或许还有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
导致她的身体与神魂，出现了那些症状，想必就是她所带来的。
乐观一点的说法是，她就是她的后世，她们的灵魂一脉相承，贯彻始终。稍微悲观一点，便是她与她的碎身残魄融为了一体。而最最可怕的可能是，水凰在她身上渐渐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