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水凉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宋汐。
但见到宋汐后，蒋水凉也并没有过于惊讶。好像在潜意识中，她就知道宋汐一定会死里逃生。
虽然仍是鬼鬼祟祟夤夜前来，可宋汐却没了之前那份从容不迫。
从衣着上就看得出宋汐的狼狈。
之前，宋汐哪怕是要隐藏踪迹，也是一副低调奢华的打扮。高挑的外眼角中，满是精明与自信。
可这次再见，宋汐面容憔悴，衣着邋遢，头发看起来至少有两个月没洗过。正值盛夏，宋汐身上飘散出的不是昂贵的熏香味，而是栉风沐雨的汗味。
“许久不见，蒋姑娘。”虽然形容狼狈，但宋汐言行还如之前一样优雅自如。
“我听人说，你死了。”蒋水凉没有与他客气。
“差一点。”说起这个，宋汐整个人都呈现出那么点风声鹤唳的感觉，
“我本来也以为自己死定了，放弃了挣扎，一心等死，可没想到在最后的时候能逃出生天。”
“有人救了你？”除此之外，蒋水凉想不出别的可能。宋汐自己都说放弃挣扎了，那一定不是越狱出逃。
“是皇上救了我。”宋汐的这句话虽只有六个字，但堪称惊天猛料。
“你认识皇上？”蒋水凉虽然不知道宋汐来找她是什么目的，但既然有这个能解答盘桓在她心中几年的疑问的机会，她并不打算放过。
“我在宫内长大。”
“但河间王说你不是内侍啊！”蒋水凉清楚的记得与河间王分别前，最后一次争吵的全部内容。对宋汐是个全版男人的事儿，河间王非常确定。想来是通过宫内的关系，做了详细的调查。
“我确实不是，我在成熟之前就离开了内宫，所以就没有净身。”宋汐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我是罪臣之后，在母亲的肚子里便被罚没入宫。许是我运气好，那一批跟随母亲一起被罚没入宫的小孩子，先后夭折，只有我活了下来。”
“没想到你也是苦出身啊！”对于宋汐，蒋水凉一直有种阴暗的猜测。
在蒋水凉的幻想里，宋汐就是那种在武侠电影里常见的，被秘密组织藏在阴暗的地下，从小养大的杀手。没想到，这个不靠谱的猜想，竟是真的。
虽然宋汐没有明说，那些跟他一起进宫的孩子是怎么死的，但以后宫的生活条件和医疗条件，总不可能是全部都病死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在经历什么非人的训练。
显然，宋汐是那个胜出者。
而胜出者往往都在被那些非人的经历磨灭了人性。
虽然宋汐言行举止皆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但蒋水凉还是心中暗自防备起来。毕竟宋汐变成这样，也有她的“功劳”。谁知道宋汐是不是来报仇雪恨的。
“苦是苦了些，但这是我与母亲脱离罪奴之身的唯一办法。”如此沉重的回忆，在宋汐的口中竟是一片云淡风轻。
“伯母还好吗？”蒋水凉打算先确定一下，宋汐是否还有牵挂。
“挺好的。母亲是随我一起出宫的。不过因为我还另有要务，所以就先将母亲送去了江南。”又是江南。
蒋水凉别说这辈子，就算上辈子都没去过真正的江南。
“你这次出事，不会连累到伯母吧？”
“我做得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早就预料了到有这么一天，自然早已把母亲后半生都安排好了。”
“你还是个聪明的孝子。”蒋水凉松了一口气，“皇上救你的事情，也是你提前留的后手？”
“天恩难测，我还没有这个本事。”宋汐潜藏在心中的恨意终于露出了一个角，
“皇上在中朝给他的秋决名单上看到了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可爱的样子，才叫人偷偷放了我。”
“原来漂亮的小孩子真的有好运气。”蒋水凉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真的叫宋汐吗？”
“当然不。这不过是我为了接近你的手段。”宋汐自嘲的笑了一下，
“不过从此之后，宋汐就是我的名字了。以前的名字，已经成了秋决名单上的一个符号了。”
“你也不用太难过了，宋汐这个名字还是挺好听的。”蒋水凉觉得时候到了，终于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对了，你来找，是有什么事儿吗？”
“来避避风头。我逃了之后，中朝明面上虽没发通缉令，但私下里却发了暗花。”宋汐说道，
“天下都知道，河间王恨不得置我于死地，所以河间国对我来说，反而是最安全的。”
“河间王真的对你……赶尽杀绝吗？”蒋水凉问道。
“是啊。也不知道河间王为何对我有那么大的成见。虽然我在河间国做了不少事，但那都是听从上令。他要怪，也怪不到我身上。”宋汐还挺委屈。
“王爷对你这么大劲，倒不是因为你为中朝监视他，而是认为我俩有一腿。”蒋水凉拿出办公室八卦的架势来，给宋汐爆了这个猛料。
“一派胡言。我……我……”宋汐的脸都涨红了，
“我虽然为了完成任务，做了很多不光彩的事，但我还不至于那么不择手段。我与蒋姑娘你之间，绝对清清白白的。”
清清白白，这四个字河间王也说过。
可是，如果这两个男人与蒋水凉之间都是清白的，那蒋水凉的孩子是从哪里来呢？
“河间王怎么能如此诬蔑我，污蔑蒋姑娘。他凭什么如此说？”宋汐愤愤不平。
“凭我怀孕了，但孩子不是他的。他找了一圈，就找到你一个‘奸夫’嫌疑人。”蒋水凉问宋汐，“你知道我怀孕的事情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宋汐看起来全不知情。
“就在我受伤失忆前，先夫的忌日后一个多月。”蒋水凉说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河间王在先夫的忌日那晚，我喝醉后，留宿在我房里。”
“对呀。那他凭什么说孩子是我的？”宋汐看起来非常介意自己的清白问题。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既然在宋汐这里得不到答案，蒋水凉索性一推二六五，立刻将这件事翻篇，说起了别的，
“宋常侍，不对，宋公子，这次来找我，是在河间国避风头的时候，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实在是难以启齿。我是来找蒋姑娘借钱的。”宋汐坦白道，“在河间国的一应花销和去江南的路费，都得向蒋姑娘伸手。”
“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江湖救急嘛，宋公子不需要客气。”蒋水凉说完，直接开箱子给宋汐拿了钱。
宋汐把钱握在手里，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他实在不愿意来找蒋水凉。分别的这几年，他想清楚很多事情。越是清楚，越是不想打扰蒋水凉的平静。
“以后，我与蒋姑娘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宋汐并没有如之前那样，达成目的就立刻消失。他坐下来，细细品尝着这最后一次相见。
“没事儿就来坐坐呗，一个人藏久了，容易心理变态。”蒋水凉倒是摆出了一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架势。
“蒋姑娘说话还是那么风趣。”宋汐难得发自内心的笑了一下，
“我并非不愿意见蒋姑娘，只是怕来的勤了，引起河间王的注意，那可就不好了。”
“这可是弓高县，又不是河间王府里，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谁能管得着？”蒋水凉说道，
“我现在可有钱了，左邻右舍的三姑六婆都要巴结我，借她们个胆子，她们都不敢讲我的闲话。”
“邻里妇人都无所谓，只是河间王的暗桩，却都是厉害人物。”蒋水凉的邀请，让宋汐很高兴。
“哪有什么暗桩？王爷早就把我忘了，迎娶了新人。”蒋水凉觉得宋汐实在是有些ptsd了。
“哦？河间王迎娶了新人不假，可蒋姑娘门外的暗桩也是真的。我不会看错的。”宋汐心中一动，脑子跟着转了几个圈，对目前的形势就有了新的判断。
“怎么可能呢？你确定是河间王府的人？”蒋水凉还是不能相信。
“我确定。我对河间王府的了解，说不定比蒋姑娘还深。”事到如今宋汐也不隐瞒，
“就连河间王身边的侍卫，都有中朝的人。河间王手下的侍卫，我不说都了解，起码也是眼熟。刚才在外面，我绝没有看错。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又不愿作奸犯科，我已经掉头走了。”
“这样啊。那或许不是河间王的意思，而是河间王妃派来的。”蒋水凉将河间王妃撵宋月的事情给宋汐讲了一遍，
“连宋月这个曾对王爷表白过的已婚妇人，她都容不下，对我更是要多方提防的吧？”
宋汐听完，皱了皱眉头：“奇怪。以我的了解，河间王妃并非一个冲突无脑之人。她那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不仅是来自于她的才华，更是来自于她为人长袖善舞，极善交际，京城闺秀没有说她不好的。她怎么会做如此之事？”
“我也奇怪呢。”
“蒋姑娘对河间王妃了解多少？”宋汐问道。
“挺多的。我知道她是九卿之首太常卿汤成文的孙女，京城第一才女。与河间王是天作之合。”蒋水凉觉得自己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那蒋姑娘是否知道，汤成文是邓少府的舅舅？”宋汐接着问道。
“邓少府？”那些河间王曾告诉过她的中朝之事，被她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看来，她要与宋汐好好聊一聊京城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