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水凉猜的没错。
河间王和他的小朝廷,确实一直在议论着蒋水凉的事情。
藩王的小朝廷,其实就是中央政府的微缩版。该有的部门都有,只是压缩了编制,降低了等级。
河间王的小朝廷,额外小。
最开始还是有整套班子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旧的人走了,新的人也没补,以致现在很多人身兼七八个职位。虽然事情杂乱了一点,但能领好几份俸禄倒也不错。
在这个小朝廷里,说了算的,除了河间王,就是太傅何准。
看这个姓就知道,何太傅跟河间王也沾着亲戚。
既是亲戚,还负有连带责任,两人的关系可谓是绑定颇深。
李姬虽然是隋波派人送去北都的,但在北都接应的人,却是何太傅的安排。
河间王离开蒋水凉处,想去找何太傅时,何太傅正好也有事要向河间王汇报。
“王爷,李姬离开北都了。”何太傅说道。
“去哪儿了?”河间王问。
“往南走了。”何太傅说道,“我打算等她离开冀州境界,就把人撤了。”
“行。”
“王爷,老臣还是觉得你对蒋氏恩宠太过了。不过是个寡妇,王爷要是喜欢,就等病好了正经地迎进府来。就算是封个良人,也没人敢说什么。”提起蒋水凉,何太傅就会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现在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反而遭人非议。”
“此事容后再议吧。”
何太傅看河间王一副油盐不进,不想谈的样子,只好拿出杀手锏。
“李姬在离开北都之前,曾去当铺里,当了个簪子。”说着,他呈上一个木盒。
河间王接过来,打开盒子一看,正是蒋水凉送给李姬的那根。
何太傅继续说道:“这跟簪子当了六百一十贯。其中六百贯当时就兑成了金子,被李姬分散的藏在了身上。”
“这簪子值这么多钱?”河间王把簪子拿进了仔细的看了看。
“何止。当铺老板说,单簪子上的珍珠,就值一千贯。”何太傅说道。
“这簪子,李姬是从哪里得来的?”河间王问。
“来之前,我曾问过隋侍卫。他说,李姬走的府里的东西一样没带,身上的衣服都是蒋氏送的。这簪子应该也是蒋氏所赠。”
何太傅的话,让河间王之前从蒋水凉那儿得来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她怎么会有这个?”
何太傅低头不语。
“太傅能看出这簪子的来历吗?”
“我来之前,找人问过。这颗珠子,是鲛人泪。”
“鲛人泪?南属诸国的贡品里常见。但这珠子看起来没有鲛人泪漂亮。”
“王爷看到的鲛人泪都是贡品。这颗应该是跟随使团一起来的二等品。虽不如贡品,却也是极为珍贵的。”
“还有其他吗?”
“这簪子的手艺,也并非中原工匠的手笔。从细处看,应当是西域工匠的作品。依我所见,能汇集这两样的地方,只有京城。”
京畿这两个字,仿佛打在了河间王的死穴上。他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问何太傅:
“这件事,太傅怎么想?”
“簪子是京城出来的,但送的人不一定是京里的人。就算送的人是京里的人,也只能证明蒋氏与京里的人有过交往。是什么程度的交往,又为什么收礼物,都有很多种可能。事情的真相,只有蒋氏才知道。可偏在这时,蒋氏失忆了。”何太傅问道,“王爷,蒋氏是真的失忆了吗?”
“这个问题你都问了好多遍了。这三个月以来,我按照你说的,对她试探过多次,她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
“那有没有可能,有人假冒呢?”
“也不可能。就算人皮面具的传言是真的,可我趁她睡着后,摸过她的脸,完全没有问题。”河间王的口气虽坦荡,但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有些脸红,
“她言语动作,皆与之前相同。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的脾气秉性仿佛又变回了十年前的样子。”
“王爷更喜欢现在的蒋氏?”
“她什么样子都很好。”河间王说道,“她忘了之前的事情,不再恨我,是最好的。”
“这么说来,在蒋氏恢复记忆与簪子由来这两件事上,王爷只能二选其一。”
“也不一定。”河间王说道,“阿凉失忆在王府内是公开的秘密了。如果京城来的人,真想从她身上得到点儿什么,一定会再找她的。”
“王爷英明。想来王爷已经做好安排了。”
“太傅就拭目以待吧。”
“王爷每日都去探望蒋氏,哪个贼人还有胆子往蒋氏身边靠?”
“这可说不定。”河间王知道,一定有人会绕开他的监视,找到蒋水凉。
河间王想的没错,就在他与何太傅讨论蒋水凉的提议时,宋汐悄无声息的摸进了蒋水凉的房间。
蒋水凉晚饭后食困,枕着暮色打了个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刚要去点灯,就发现宋汐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桌边。
蒋水凉又惊又吓又要把到嗓子眼的尖叫憋回去,害得她把自己的舌头都咬破了。
“看来蒋姑娘已经痊愈了,不知是否想起了在下?”宋汐还是之前那副样子。
“你怎么进来的?”
对于在蒋水凉房间周围安排侍卫的事情,河间王并没有瞒着蒋水凉。只不过他给蒋水凉的理由,是为了保护她。这事蒋水凉也同意,因为她也知道,这府里什么人都有。
对于宋汐,蒋水凉虽然有一肚子疑问,可既然她打算离开河间王府,那答案对她来说就没什么意义了。
她想过宋汐可能会再来,但没想到宋汐敢在侍卫的眼皮底下溜进来。
“你不要命了?没看到外面的侍卫吗?”蒋水凉有些紧张,她怕河间王发现宋汐的事情。
“放心,他们没看到我。”宋汐说道,“只要你不点灯,他们就会认为你还睡着。河间王也不好意思当着手下人的面闯进来。”
“少说废话,你来做什么?”
“继续说上次没说完的废话。”
“我告诉你,你少在这儿装神弄鬼的。我失忆了,而且永远都不会好。不论我们之前说过什么,有过什么协议,我现在都不认。”
“蒋姑娘这事做的可不太地道。”宋汐看起来并没有因此恼怒。
“地道不地道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蒋姑娘就不怕,我把咱们的关系告诉河间王吗?”
“不怕。别说王爷不一定会信,就算信了,你也得给我陪葬。”
“看来蒋姑娘是认命了,打算留在河间王府做一只金丝雀。”宋汐问道,“蒋姑娘忘了外面的自由了吗?”
“你不是知道我失忆了吗!”这个场景蒋水凉早就在脑中排练过多次,“而且,我跟着你混就能得到自由了?古往今来,做间谍,有几个得到好下场了。”
“蒋姑娘这话说的就严重了。哪里会让姑娘做什么间谍,我不过是想偶尔跟姑娘聊一下河间王的近况而已。根本没有危险。”
“那也不行。虽然我失忆了,但我没失智。王爷对我那么好,我为什么要做伤害他的事情。”
“伤害?我什么时候说要伤害河间王?我又怎么可能会伤害河间王呢?”宋汐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亲口说,我是你安插在河间王府的密探,专为你监视河间王的一举一动。”蒋水凉步步紧逼,“都到监视这步了,还能安什么好心?”
“监视,也分很多种。中朝对河间王的监视,还是以保护为主的。”宋汐循循善诱,“你也看到了,河间王府里有多少危险。河间王胸上的刀口,还痒着呢吧?”
“你怎么知道王爷的伤在胸上?又怎么晓得是刀伤?”蒋水凉质问,“这刺客不会就是你派的吧?”
“刺客若是我派的,我反而不会知道这些了。刺客不是当场就被击毙了嘛!”宋汐说道,“你看,我若不是想保护王爷,又怎么会顺着王爷的意思,替他隐瞒刺客的事情,任由李姬去做替罪羊呢?”
“我看,你在王府里,不止我一个密探。既然有其他人为你效劳,你也没必要非得冒险来找我。”
虽然蒋水凉的态度坚决,但宋汐并不打算放弃:“但只有你,能真正的接近河间王。”
“你既然打算保护河间王,那也更不该找我了。你应该换一个武艺高强、聪明伶俐的,去接近河间王。”蒋水凉不想再跟宋汐纠缠下去了,
“我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做你的密探,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影响我以后申请贞节牌坊。”
“这世上最容易妥协的,就是决心。”
说完,宋汐就走了。
多年办公室斗争的经验告诉蒋水凉,宋汐这句话,就是开战的号角。
虽然宋汐没有表现出一丝愤怒的情绪,但蒋水凉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让蒋水凉的心中盘旋起一股怒火。
很快这怒火点燃了一种名为保护欲的东西。
宋汐对于李姬事情的反应,竟与河间王预想的一样。
也不知道河间王到底经历过多少挫折,小小年纪就能搞清楚这么多弯弯绕,把每个人的反应都预测到。
若是小说的男主这样,蒋水凉肯定要赞叹一句“聪慧非常”。可这事发生在与她相处了三个月的河间王身上,她的脑中就循环播放着“慧极必伤”。
不行,她不能让河间王再伤下去。
她要在春节沐休之前,把王府内的密探一网打尽,登记造册。等她走那日,再交给河间王,任他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