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衙差的良心并不是今日才发现的。
早在水门祭祀后，刚为人父的郭衙差就被县内的各种流言蜚语扰的心思烦乱。
每当他抱着女儿在外面晒太阳时，邻居除了夸赞他是好父亲外，总要捎带着讲几句那三十个上了名单的姑娘家里如何凄苦。每次听了最新的小道消息后，他回到家里总会不自觉的把事情带入到自己身上。
随着县内的流言愈发厉害，郭衙差相信，活人祭祀这事怕是要在信都县延续下去了。他不知道这种悲剧，有朝一日会不会轮到自己女儿身上。
看着怀里软软糯糯的小孩子，郭衙差想，若是有一天有人把主意打到他女儿身上，他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护女儿周全。
可在悲剧还没轮到他身上时，郭衙差还是老老实实的每日去衙门当差。直到白小姐中签。
郭衙差是知道白小姐这个人的。他巡街路过水门时，曾远远地看见过白小姐在工地上忙活。
因为家里的夫人也很能干，所以郭衙差并不觉得白小姐一个女子抛头露面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她利索能干。
这样一个好姑娘，却遭到了这样的命运，让郭衙差心里很不舒服。
他没想到，让他更不舒服的还在后面。
就在白小姐中签后的当晚，很少正眼瞧他的翟清林把他叫了过去。
若是在平时，县令老爷找他，他定是欣喜非常。可自打听了县内的流言蜚语，他再看翟清林时就戴上了有色眼镜，横竖都看翟清林不顺眼。
可不顺眼归不顺眼，主官叫他过去，他还是不敢耽搁的。
去了之后，听完翟清林的吩咐，郭衙差觉得自己对翟清林的敬畏全碎了。
翟清林竟然让他拿着衙门的脚镣，去他岳父的铁匠铺里改装。除了把锁头加固外，还要在脚镣上加上两个实心的大铁球。
他一时好奇，多问了一句用途。翟清林虽将他一顿训斥，但还是告诉他，这个脚镣是给白小姐用的。为了避免郭为佳的意外，翟清林决定要在祭祀时，给完全无辜的白小姐上脚镣，还是带铁球的脚镣。
这让郭衙差彻底崩溃了。
当夜，他把脚镣送去岳父的铁匠铺后，回到家里，喝着夫人给他准备的热汤面时，忍不住哭了起来。
夫人问过他原委后，也觉得翟清林太过丧心病狂，县衙这条船早晚要在翟清林的掌舵下，撞上礁石翻了船。未免到时候跟着一起粉身碎骨，夫人建议郭衙差另寻一条出路。
平民百姓们知道，可郭衙差却清楚县衙与河间王府的敌对关系。夫人所说的另一条出路，那就是河间王府了。
于是，郭夫人通过自己的表妹，找到了表妹婆家姐夫的二姨，再通过二姨搭上了河间王府的一个小管事，由这个小管事引荐，见到了隋侍卫。
隋波听郭衙差说了几句后，立刻带郭衙差去见了河间王。
河间王了解到郭衙差的来历后，并没有完全信任他，而是让他拿出点能给翟清林定罪的证据。
郭衙差不负河间王的众望，两天之内就调查到水下补刀的事情。
河间王掌握了河下暗杀的事情后，立刻许诺，如果郭衙差能帮他揭露翟清林的真面目，在翟清林倒台后，新的县令上任，会提升郭衙差做班头，并且他终生都可以从河间王府领一份特殊薪俸。
郭衙差没有拒绝河间王的好意，但还是表示自己出卖主官并非为了钱，而是为了公理。
河间王也客气的表示，义士更应得到厚报。
在与郭衙差达成共识后，河间王就收到了翟清林要毒死白小姐的消息。
有道是久病成良医，自打出生就泡在药罐子里的河间王，为了给自己搜罗药材，在全国各大城市都开了药店。
北都的万宝药店，正是河间王的产业。
翟清林的人刚亮出信都县衙的身份，小伙计小丁就从后门出去，快马向河间王府报信了。
为了拖延时间，小丁的师父故意说药不好凑，硬拖了三天，让河间王有充裕的时间做好应对。
当初接到消息的时候，河间王着实有些吃惊。他没想到翟清林竟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毒药的事虽然主动权掌握在河间王手里，但处理起来却十分棘手。
河间王最初的想法，是让万宝药店直接给翟清林一副假药。可再一想，以翟清林的谨慎，一副假药怕是难以成事。
于是，在和蒋水凉商量过后，河间王听取了蒋水凉关于“抛开计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的意见，让万宝药店给了翟清林计量不足的药。
果不其然，翟清林拿到药后，先拿他女儿养的猫做了实验。对白小姐一个一百斤的人来说不致死的量，用在一只五六斤的猫身上，却是致命的。
那只漂亮的小狸花猫，那个承载了小女孩所有温暖的甜梦的小动物，就这么活活憋死了。
不通医理的翟清林，看到猫死了，便放下心来，把药用在了白小姐身上。
白小姐是在上巳节祭祀前一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得知了毒药的事情。
药虽然不至死，但白小姐吃下之后还是非常难受。于是，白小姐沉入水中后，第一件事不是戴水肺，而是吃解毒药缓解不适。
但正如宋宜仲所说，毒性只是暂时被压制住了，想要彻底清除还需要长期的治疗和调养。
对于河间王来说，说动宋宜仲参与进来，才是这计划中最困难的部分。
身为他的主治医师，宋宜仲对他虽然忠心耿耿，但宋宜仲绝不会为他违背做人的底线。在很多事情上，宋宜仲闭口不言已是最大的让步了，想让宋宜仲在众目睽睽下，在医术问题上撒谎，根本是不可能的。
河间王思虑再三，又与宋宜仲深谈了一次，两人才勉强达成一致。
宋宜仲来到现场，只需为白小姐诊断，并把自己的诊断结果如实说出来就好。为了让宋宜仲能痛快的把该说的话讲出来，河间王并没有告诉宋宜仲，白小姐吃了压制毒性的解药。
说服了宋宜仲，河间王对翟清林的布局才算真正的完成。
之前种种都是在积蓄力量，宋宜仲的话，才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过这骆驼并非信都县的民意，而是翟清林本人。
在得知翟清林要给白小姐下毒之前，哪怕是郭衙差找上门来，向河间王揭露了翟清林的真面目后，河间王也只是想逼翟清林辞官。
但给白小姐下毒的事情，已经完全超越了正常人的底线。既然翟清林不想做人，那河间王就帮他做鬼。
今年春节，翟清林来府里拜年的时候，宋宜仲就看出他有隐疾。
因为知道河间王因为翟清林而心烦，为了宽慰河间王，宋宜仲便告诉河间王翟清林活不了几年了，劝河间王不要与一个将死之人置气。
河间王听过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翟清林就算注定十年之后暴毙，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他需要翟清林尽快滚蛋。
之前的所有布置，都是为了利用舆论压力，逼翟清林辞官。
可河间王一旦起了杀心，之前那些流言蜚语，就变得有些不够看了。
河间王想起了宋宜仲的话，又招来宋宜仲，详细的问了翟清林的病情。
翟清林的病，拿现代的医学解释，就是高血压。
如果长期放任不管，很有可能造成脑出血。
河间王决定，让翟清林的脑血管，早几年爆。
别看宋宜仲不肯撒谎，但他却愿意为河间王配一副诱人血压升高的药。
为了方便使用，宋宜仲配的并非是口服，而是外用的药。药被放在香囊里，通过气味，让人血压升高。
河间王今日之所以来得早，就是为了让翟清林能用够量。
虽然他也跟着一起闻，但他的基础血压低，一过性地升高一点，除了有些胸闷外，其他还好。翟清林就不同了，闻了之后血压飙升。
后续，河间王通过一个接一个的证人、证物，不停地给翟清林施压，给他本就爆表的血压再加一波压。
河间王眼见着翟清林的眼睛都红了，觉得到了宋宜仲所说的临界点了。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翟清林，县内的种种流言蜚语，我也有所耳闻。告你的状纸，也早就递到了我面前。身为一国之君，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但你翟清林向来名声在外，任谁都不会相信你是个丧心病狂的狂徒。所以我并没有听信一面之词，而是派内史去详加调查。你知道内史查到了什么吗？”
“内史多方走访调查后回报，从一开始，这活人祭祀就是出自你的授意。从郭氏女囚，到白小姐，都是你选定的。”
“我实在是不明白，既然你根本不相信河神，为什么非要祸害信都的女子？”
“难道你不知道，活人祭祀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信都县，乃至整个河间国，将会有无数的无辜女子因你而死。”
“难道你这幅青天大老爷的面具后，还有一张不为人知的脸孔？”
“你为什么非要逼死无辜的女子？”
围观的百姓在河间王的声声询问下，也纷纷出言指责。
翟清林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了，他伸手堵住了耳朵，可这质问却从他的口鼻往他的脑子里钻。
翟清林实在受不了了，他大吼一声：“我不是要逼死无辜的女子，我是要逼死你，为皇后报仇！”
说完，翟清林直挺挺的倒下了下去。
看着意识不清的翟清林，河间王终于知道翟清林针对他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