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完常公公的河间王心情大悦,所以在蒋水凉叫他去僻静处单独说话的时候,一点都没多想。
河间王毫无防备,蒋水凉却是严阵以待。
她并没有直接问孩子的事情,而是打算循序渐进:“王爷,我听人说了句与你有关的闲话。”
“什么话?”河间王觉得,无非就是府里的那些婆子议论京城的事情。
“说去年宋夕忌日的时候,王爷在我屋里过的夜。”蒋水凉说的轻描淡写。
“胡说八道。”河间王坚决否认,
“那天你跟宋月拌了几句嘴,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我见你醉了,不太舒服,照顾了你一下。从你醉倒,到我离开,也就一盏茶的时间。”
“可……有人说,王爷在的时候,我屋里的灯熄了好几次。”这件事还是宋汐告诉蒋水凉的。
“我等睡安稳的时候无聊,摆弄烛火打发时间而已。”河间王这个理由并没有问题。
上次困在小库房的时候,蒋水凉就注意到,河间王在放空的时候,就喜欢来回摆弄火光。
河间王见蒋水凉默不作声,以为她不信,便继续解释道:“阿凉,你知道,我不是个浪荡之人,更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如果我真的做过什么,我断不会抵赖的。”
“那王爷为何说,孩子不是你的?”
蒋水凉的话刚说完,河间王的脸色就变了。
河间王的颤抖从指尖开始,一点点蔓延到全身。他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又变成青色。
他忍受着巨大的羞辱,坚定的回答:“因为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我与你之间是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
河间王这是承认孩子的存在了。
看来宋月并没有撒谎,蒋水凉真的有过孩子。
可孩子不是河间王的,又能是谁的呢?
蒋水凉觉得这个问题,河间王也给不了她答案。以河间王的性格,若是知道孩子爹是谁,那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有几分好奇,但对蒋水凉来说现在最迫切想知道的,不是“爸爸去哪儿了”,而是“孩子去哪了”。
“因为不是王爷的孩子,所以王爷就容不下他吗?”直到这一刻,蒋水凉还是不相信宋月的话。
她知道,她这个问题实在过分了些,但她真的需要答案。
蒋水凉虽然看多了虐恋情深的小说,对那些又是打胎又是流产的剧情烂熟于心,但她毕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她无法接受这种俗烂的剧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觉得河间王一定会给她一个合理的理由,或者再退一步,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也行。
可河间王却赤红着眼睛,告诉她:“是。”
这答案让蒋水凉不知所措,她万万没想到河间王能回答的如此干脆。
“王爷推了我?”蒋水凉心有不甘的问道。
“是。”河间王的回答还是如此干脆笃定。
在这一刻之前,河间王一直在害怕这一刻的出现。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反而很镇定,思路也很清晰。他推翻了之前的想法,他不想温言软语的去哄蒋水凉,而是决定要跟蒋水凉说个明白。
“我虽然并不想伤害你,但当我知道孩子没了的时候,我心里真的是特别畅快。”回想起当时的心情,河间王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阿凉,他一直都在骗你,都在利用你,只有我才是真的爱你。既然你忘了之前的事情,就彻底忘掉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从河间王说出那个“是”字起,蒋水凉的脑袋里就嗡嗡作响。
她看得出河间王很激动,也听得到河间王说的每一个字,可她却无法把这些字组合起来。她觉得自己全身僵硬到麻木,甚至无法调动自己的表情。她很想哭,但眼睛里却是干干的,一滴泪都没有。
“阿凉,之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你为什么非要寻根究底呢?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不好吗?”蒋水凉的毫无反应让河间王更加激动起来,他走上前去,抓住蒋水凉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蒋水凉,想把蒋水凉这层僵硬的外壳摇碎,
“你不会再见到他了。我既然有本事把他骗去京城,就有办法让他死在那里。我已经上了密折给皇上,中朝在河间国的所作所为皇上已经知道了。他们找‘诏书’想挑拨的不仅是我与太子的叔侄关系,更是皇上与太子的父子关系。他们要借此控制住太子,与皇上叫板。皇上不会轻饶了他们的。宋汐,死定了!”
在河间王的摇晃下,那些破碎的字在蒋水凉的脑中组成了句子。
她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王爷,你在说什么?”
“这与宋汐有什么关系?”
“宋汐,是孩子的父亲?”
“这不可能。不可能!”
河间王自嘲的笑道:“我真的很高兴。你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就如同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一样。在你心里,他并不比我有分量,对吗?”
“王爷,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不懂。宋汐是个内侍,我们俩怎么可能有关系?”蒋水凉不知道,这事怎么扯到了宋汐的身上,宋汐明明是个内侍,连作案的条件都不具备。
“内侍?”河间王笑的有点阴冷,“宋汐虽然长于内宫,官拜散骑常侍,但他却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这样的河间王,让蒋水凉打心底里害怕。
蒋水凉一害怕,就把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王爷对他调查的还挺仔细。”
“我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动我的女人。”河间王伸手轻轻抚摸着蒋水凉的眉毛。
蒋水凉觉得有些不适,却没敢躲:“王爷,你一定是误会了。我与宋汐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我不可能跟他有什么孩子的。”
“中朝的手段,你不懂。”河间王的手指划到了蒋水凉的嘴唇上,
“他不像我,怜你、爱你、尊重你,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他有的是办法让你就范,让你觉得自己是心甘情愿的。而孩子,只不过是他控制你,让你背叛我的手段。”
河间王的话,蒋水凉越听越害怕:“王爷,你……到底……”
“阿凉想问我都知道些什么,对不对?”河间王的手指从蒋水凉的下唇,滑到她的喉咙,
“这里是我的王府,你瞒得再好,我也总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我很高兴,你能向我坦白一切。如果不是你,我还真抓不到宋汐。”
蒋水凉觉得自己还没丧失理智,河间王反而先气到话都说不明白了。
河间王停留在她咽喉上的手指让她害怕。她不知道河间王是在确定她的存在,还是想要扭断她的脖子。
蒋水凉惊恐之下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抬起双手,抓住了河间王的手,大声说道:
“王爷,这不是真的。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
“如果这是猜测,那孩子是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是宋汐。”
“那是谁?”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蒋水凉话还没说完,脑中竟传来一阵锐痛。
破碎的记忆,从她脑海中翻涌而出。
一盏孤灯,一杯冷酒,蒋水凉神情落寞的坐在房内。
门被敲响了,河间王带着他惯有的温暖与温酒一起进到屋里来。
在河间王的温言细语中,蒋水凉一杯接一杯的,毫无节制的喝着酒。
很快,世界变得模糊,痛苦也悄然离去。蒋水凉觉得自己被抱到了床上。
烛火明灭之间,有人轻轻地吻着她。她想推开伏在她身上的人,可她醉的实在厉害,天旋地转之间,她失去了意识。
蒋水凉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审视着这些回忆。
虽然只是几个片段,但足以证明一切了。
河间王在说谎。
从她初到南夏,见到河间王的那刻起,河间王就一直在说谎。那些对男女之事的懵懂,都是装出来的。因为记忆中的吻是那么的娴熟,仿佛练习过千百遍。
蒋水凉不知道河间王为何要要撒谎,但却能确定河间王在骗她。
她忍着头疼,愤怒的甩开河间王的手。
河间王一愣,不解地问:“阿凉?你怎么了?”
“你骗我!你在撒谎!宋夕忌日那晚,你到底做了什么?”随着这声怒吼,更多的回忆冲入蒋水凉的脑中。
十五岁的蒋水凉在宋汐的房门外苦苦守候,十岁的河间王躲在垂花门外不敢进来。
十八岁的蒋水凉站在院子里,晾晒着陪嫁的被子;十三岁的河间王站在院门口,小声的说,如果有一个人也能如此不离不弃的对我该多好。
二十岁的蒋水凉受了楚嬷嬷的气,独自一个人躲在假山后流泪;十五岁的河间王走过去,递给她一方手帕,静静地看着她。
二十二岁的蒋水凉站在正房门口,神情倨傲的看着那些向她请安的下人;十八岁的河间王站在窗前,偷偷描绘着蒋水凉的背影。
二十四岁的蒋水凉全身浸在冰冷的水中,紧紧抱着河间王;十九岁的河间王蜷缩在蒋水凉的怀中,紧咬着蒋水凉的衣袖,不停地颤抖。
蒋水凉不敢确定这是否是有关河间王的所有记忆,但这些记忆告诉她,宋月说的没错,南夏蒋水凉从未爱过河间王。
但河间王对蒋水凉的爱却是如此悠长刻骨。
哪怕蒋水凉从未爱过他。
为了得到蒋水凉爱,他不惜在蒋水凉“失忆”后,编造一个随时可能被戳穿的弥天大谎,来换得蒋水凉短暂的柔情。
听人提起已是痛彻心扉,亲眼所见更是锥心刺骨。
这一瞬间,蒋水凉觉得孩子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这些河间王爱着南夏蒋水凉的记忆已经彻底的摧毁了她。
她连继续质问的力气都没有。
“阿凉,我没说谎,我们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我对你秋毫无犯。”河间王还在解释着,可蒋水凉却无意再听下去。
她向后退了一步,疲惫的说:“王爷,算了吧。我们之间就这么算了吧。”
“阿凉,你在说什么?”河间王一时没能明白过来。
“放我走吧。让我离开河间王府吧。”
听懂了蒋水凉在说什么的河间王,立刻做出了最合理的推测:“为了宋汐?”
“与他无关。”蒋水凉甚至无力再去解释她与宋汐的关系,“对宋汐,要杀要剐都随王爷的意。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阿凉,你怎么了?”河间王这时才发现蒋水凉的异样。
“我很好,我只是不想再与王爷继续下去。”蒋水凉说道。
“我做错了什么吗?”
“王爷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不该在这里,不该与王爷在一起。我不是王爷喜欢的那个人。”蒋水凉无法说出穿越的真相。因为她知道,即使她说了,也没人会信。
“我不介意,阿凉,我真的不介意。之前的事情,孩子的事情,都过去了。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河间王紧紧地抓住蒋水凉,生怕自己一撒手,蒋水凉就消失不见了。
“我过不去,我在乎。你放我走吧。”蒋水凉不为所动。
“阿凉,求求你,别离开我好吗?”河间王从来没有如此卑微的恳求过谁,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蒋水凉改变主意。
“王爷,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只是想冷静一下。”短暂的冲动后,蒋水凉从巨大的痛苦中缓过一口气来,她知道不论自己今天说什么,河间王都不会放她离开的,所以她用了个恋爱中常见的缓兵之计。
显然河间王并不知道这冷静背后的陷阱,更不清楚大部分情侣冷静之后的结局就是分手。
他松了一口气,对蒋水凉说:“我们确实需要冷静一下,今天我们都太冲动了。”
“府里太乱了,我的心也静不下来。我想回娘家住一段时间。”蒋水凉生怕河间王不让,
“王爷要是不信,可以派人跟我一起回去。骤雨,微风,隋侍卫也行。”
“我怎么会不信阿凉呢?阿凉若是想回娘家去,就回吧。住上十天半个月,一个月也行。到时候我亲自去接你。”
河间王觉得这只是一次短暂的分别,可没想到,再与蒋水凉相见竟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