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水凉觉得河间王是打算与北都守军合作,东西夹击雁骑。
若河间王带领的是一万五千个精兵强将,自然可以与北都的守军来个里应外合。可这一万五千人里,有一万个是临时拼凑的杂牌部队,战斗力如何尚且不提,能不能听从指挥都是问题。河间王的五千嫡系倒是听从指挥,但离精兵强将也还有一定的距离。
如此一群人去驰援北都,别说东西夹击了,能不被人围点打援吃掉就不错了。
“我去北都,不是解困,是要与北都残部联手,将雁骑困在北都。等待边军前来收复城池。”河间王说道。
“王爷是觉得北都守不住吗?”蒋水凉有些不明白。
北都,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这是南夏北方的经济政治中心,是南夏北方的第一重镇。
就连信都县都有信心,在雁骑围城的情况下,坚守五日以上。难道北都还不能守上半个月吗?
“北都我朝与漠北的贸易中心,城里常年住着上千漠北人不说,城内的大小商铺各级官员都与漠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河间王解释道,
“守城一事,除了兵强马壮,墙高粮足外,更重要的是上下团结一致,共同抗敌。若是何刺史在,由他坐镇,或许能好一些。可不巧的是,何刺史跟我想的一样,以为慕容晖会冲着我来。为了给我解困,他去西边筹措粮饷和军队了。”
“他筹措到了吗?”蒋水凉问。
“嗯。何刺史毕竟是一州之长,人头地面都比我熟,整个冀州官场的黑料他都有,借起兵来要比我更便宜一些。”河间王铺垫了一下,
“今早接到何刺史的信。他说他已经筹措到两万人马和足够的粮饷,可以从西面策应我,合围北都。”
“王爷,那从北都逃出来的残兵,大概能有多少呢?”蒋水凉在算账。
“这要看北都城破的时间。时间越早,逃出来的越多。据我估算,我起码能收拢三千左右。”河间王说道,
“这些人常年镇守北都,对北都的情况十分了解,会成为我们夺回北都的中坚力量。”
“这么算来,我们起码有四万人。那对外就可以宣称十万大军。”蒋水凉觉得有着四万人,河间王的拖住雁骑的想法就能得以实施,
“到时候我们将北都围城铁桶一般,等边军到了,给漠北的雁骑来个瓮中捉鳖。”
“单凭着四万人是围不住雁骑的。”河间王说道,
“四万人很多,但北都更大。如果将人散开围城,那我们就失去了人数上的优势,到时雁骑就可以集中优势出击,将我们逐个击破。”
“王爷……那这仗我们究竟要怎么打?真的要用这四万人的命,去做雁骑的磨刀石,拖慢他们冲向京城的速度吗?”蒋水凉又产生了看抗美援朝纪录片时的挫败感,在战争面前,她连个小学生都不算。
“我要跟雁骑打游击。”河间王说道,“雁骑从来都是以快制胜,我这次就让他们败在他们最得意的地方。”
“打……游……击?”这个词熟悉到陌生,蒋水凉知道这个战法由来已久,但其发扬光大却是在近代,“王爷打算怎么个游击法?”
“当然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河间王以一种绝对平常的神态说出了这十六个字。
“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这句话给蒋水凉带来的震惊超越了一切。
难道,河间王也是个穿越者?
这不可能,如果河间王也是穿越者的话,他早就该认出蒋水凉是从何处来的。这么长时间,她说过太多属于自己那个时代的词汇。
难道,这世上还有其他的穿越者存在?
蒋水凉很确定,她一定不认识那个人。如果她与那人相处过一段时日,无论那人多能伪装,也无法彻底磨去身上的现代化烙印。
或许这人是河间王来河间国之前认识的。能聊得这么深入,想来两人的关系很好。或许河间王喜欢自己,更多的原因是在那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接受了现代思维,与自己产生了精神上的共鸣。
除了以上这两个外,蒋水凉还有着其他几个不能立刻否定,却又无法肯定的荒诞想法。
可无论蒋水凉的思维发散到何处,她也没猜到河间王的回答。
“这不是阿凉你讲给我听的吗?”
“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讲给你听的?”蒋水凉只觉得自己耳膜充血,整个人陷入一种晕车式的眩晕中。她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我十三岁时,得了肺炎,病得很重,一整个冬季都没有离开屋子。那时,你每天都来探望我很多次。”河间王说道,
“有一次,你来的时候我正在看书,那是一本讲太祖皇帝征战四方的书。我们闲聊的时候,你第一次对我提起游击战十六字要诀的事情。”
“我提一次你就记住了?”蒋水凉宁愿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也不愿往深想。
“我觉得这要诀有趣,病好后又缠着你给我讲了几次。”对于河间王来说,这些回忆都是甜蜜的证据。
“我给你讲了什么?”蒋水凉声音颤抖的问道。
“后来,你给我断断续续的讲了几个围绕着这要诀展开的战争。有的是且战且退,有的是以弱胜强,有的是针锋相对,有的是千里追击。”
“不奇怪吗?我一个买梨糕的姑娘,怎么能讲出这些来?”蒋水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有什么奇怪的?”河间王清楚的记得蒋水凉当时的解释,
“你走街串巷的,每天都会有奇遇。遇到一个喜欢讲故事的老先生,以故事抵梨糕,不是很正常嘛。”
“是吗?”蒋水凉觉得一点都不正常,按照蒋家当年的条件,如果谁想用一个故事来抵钱,蒋水凉怕是要第一时间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这种话,只有从小养尊处优的河间王才会信,
“王爷,可老先生的故事从哪儿来的呢?”
“大概是什么古书残卷上的吧。有些部分你讲得颠三倒四,前后矛盾,想来是书缺了页。”
蒋水凉想,不是书缺了页,是我那天看电视的时候躺沙发上睡着了,错过了精彩的片段。
这个意识,让蒋水凉一惊。
瞬间,所有的不妥之处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她穿越到南夏以后,能立刻适应南夏的生物钟?每日按时起床,连一次不适应的失眠都没有?
为什么她穿越到南夏以后,并未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行为模式,只声称失忆了,便能蒙混过关?
为什么南夏蒋水凉一个街头小贩家的女孩子,会搞那些奇怪的小零食?
为什么一天书都没读过的南夏蒋水凉,能写得一笔好字,还会算账?
为什么年仅十五岁的蒋水凉,初来乍到,便能从河间王府一众训练有素的嬷嬷中脱颖而出,显露出非比寻常的管理才能,被康奶娘选为继承人?
……
最重要的,为什么爱她至深的河间王,从头至尾都没怀疑过她芯子里换了人?
有太多的太多不被注意的细枝末节,一下子浮上脑海。
这几年,她对往日的记忆越来越多,她虽然感觉有些不对,但一直没有去深究这个问题。
“阿凉,阿凉,你怎么了?”河间王看蒋水凉呆呆地站在那里出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在想……我在想王爷你。这几年,我断断续续的记起了很多事情,但唯独想不起与王爷的过去。”蒋水凉说道,
“王爷,咱们去驰援北都的路上,你能给我讲讲吗?”
“好呀,反正行军赶路是很没意思的。”河间王有些兴奋,
“我小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你比较有趣,经常对我说出很多石破天惊的话来。可随着我长大后,你就拘谨了很多,对我越来越客气,越来越疏远。说实话,你受伤我心疼,你失忆我难过,但我觉得失忆后的你,又慢慢找回了当年的样子。”
河间王的话就像是判决,蒋水凉就算缺失了最重要的回忆,也得到了答案。
她确实穿越而来,不过她穿越的对象并不是河间王府中那个恶奴,而是一个叫蒋水凉的小婴儿。
之前那二十五年在南夏艰难求生的路,全是她一个人一步步走过来的。
幼年时的朝不保夕,少年时的贫苦,入王府后的艰辛,如此种种让蒋水凉慢慢的淡忘了穿越前恣意飞扬的生活。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她的一生可能就在种种繁文缛节的束缚中,慢慢的黯然失色。她与河间王最终也只能渐行渐远,渐入陌路。
可失忆,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让她又重新做回了穿越之初那个光彩四溢的蒋水凉。
从来没有什么一见钟情,那第一眼的心动其实是压抑许久的爆发。
她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她能回忆起其他人,却将河间王忘得彻底。这并非是脑中的伤所致,而是因心底的伤而出。
毋庸置疑,她爱过宋夕。
宋夕也确实拯救了她的人生,让她从一个贫苦的少女,一跃成为锦衣玉食的官家妇人。
如果说宋夕是第一缕晨光,照亮了她的人生,那河间王就是永远的晴空万里,让她的爱能自由翱翔在天际。
如果宋汐还活着,她或许能坦坦荡荡的承认自己爱上了河间王。但宋夕死了,死在那些本该美好的回忆里。身边的礼教教条和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她要永远守着这曙光一般的记忆,直到死去那天也不能忘记。
所以,她只能借着受伤,忘记与河间王的点点滴滴。
想通了这一点的蒋水凉,在登上离开河间王府的马车前,彻底恢复了在南夏前二十五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