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长久的沉默。
景帝的目光深邃,越过凌风年轻而锐气的脸庞,似乎看到了他提出这个请求背后,那足以掀翻整个大景朝堂权力格局的惊涛骇浪。
首辅文官之首,镇北王军中旧部遍布,淮南王手握南方雄兵……
这三股势力,无论哪一股单独拿出来,都足以让一位皇子成为夺嫡的热门。
若三者合一,尽归凌风……
景帝的指尖蓦地停住,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呵,”良久,景帝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风儿,你的胃口,倒是不小。”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慕云昭、赵星瑶、南宫清月,她们三人皆是出身名门,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
“其父辈或为朕之股肱,或为国之柱石。”
“你让朕,如何能应允她们同时嫁与你一人?这于礼不合,于制更不合。”
凌风抬起头,想要辩解,却被景帝抬手制止。
“不过,”景帝话锋微微一转,目光审视着凌风,“你若是有本事,让她们自己,以及她们背后的家族,都心甘情愿地应下这门婚事,朕……也不便阻拦。”
“儿臣……明白了。”
凌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无奈。
这三女,若是单独追求任何一人,凌风自问都有相当的把握。
可一旦放在一起,那便是解不开的死结,光是妻妾名分之争,就足以让三家反目成仇。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凌风暗自摇头。
眼下,确实不是纠缠于这些的时候。
他的根基,在黑河畔那日夜不息的工坊里,在那支初具雏形、装备精良的天策军中!
北境,那片看似荒凉却充满无限可能的土地,才是他真正的舞台。
“必须尽快离开!”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将剩余的天策军骨干,以及黑河畔所有的工坊、产业,秘密且迅速地转移到北境封地。
香皂、蜂窝煤等产业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富,而天策刀、复合弓、陌刀这些划时代的军备,将武装出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届时,手握强军与财源,进可俯瞰天下,退可割据一方,何须再看他人脸色?
决心既下,凌风雷厉风行。
次日,整个六皇子府以及与之关联的诸多隐秘产业,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开始高效而隐秘地运转起来。
大量的物资被打包,核心的工匠及其家眷被分批组织,在天策军残存精锐的护卫下,借着各种掩护,踏上了前往北境的漫漫长路。
而凌风自己,则在安排好大体方略后,换上一身常服,直奔首辅慕山河的府邸。
赐婚虽未成,但慕云昭,他志在必得。
并非全然因为慕山河首辅的身份,更因那个女子本身,她的才智,她的静默注视时眼底流淌的星光,早已刻在他心头。
既然不能立刻明媒正娶,那便先“拐”去北境!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有的是时间和手段,让她心甘情愿。
首辅府,书房。
首辅慕山河正坐在黄花梨木的书案后,手持一卷古籍,看似闲适,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对凌风的来访,似乎并不意外。
“六殿下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慕山河放下书卷,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抬手示意凌风坐下。
“岳父大人,晚辈冒昧来访,叨扰了。”
凌风嘿嘿一笑,一如既往的这么称呼。
侍女奉上香茗后悄然退下,书房内只剩下两人。
“殿下已决意北行?”
慕山河开门见山,并无多少寒暄的兴致。
凌风心中微凛,知道在这位老狐狸面前玩弄心机是自取其辱,索性坦然承认:“帝都虽好,非久居之地。北境苦寒,却天地广阔,正适合晚辈做些事情。”
慕山河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浮叶:
“北境确是一张白纸,可供殿下挥毫泼墨。只是,创业维艰,殿下可有万全准备?”
“准备自然是有,但人才难得。”
凌风顺势接过话头,目光诚恳地看向慕山河,“尤其是能统筹全局、协调内外的经世之才。晚辈深知慕相掌上明珠,云昭小姐,不仅品貌端妍,更难得的是胸有丘壑,见识不凡,于经济庶务一道,常有惊人之见。因此,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他顿了顿,观察着慕山河的神色,见对方依旧古井无波,才继续道:
“晚辈想聘请云昭小姐,担任我北境行营总管府的首席幕僚,总揽民政、商贸及工坊建设等一应事宜。”
“北境百废待兴,正需云昭小姐这般大才施展抱负。不知慕相,可否割爱?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
慕山河缓缓放下茶杯,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凌风脸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窥内心。
他当然知道凌风打的什么算盘。什么首席幕僚,不过是“拐带”他宝贝女儿的漂亮说辞!
一旦去了北境,天高皇帝远,朝夕相处,以凌风的手段和自己女儿那点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心思,这“幕僚”之名,还能保持多久?
这无异于一场豪赌。
将慕氏一族的未来,押注在眼前这个看似受挫离京,实则潜龙在渊的六皇子身上。
风险巨大!
一旦凌风失败,或者引起景帝更深的忌惮,慕家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但……收益也同样惊人。
若凌风真能在北境闯出一片天地,甚至……那么慕家便是从龙之首,云昭的地位将不可动摇,慕氏一族可再保数十年辉煌。
而且,凌风给出的这个“职位”,并非虚衔,而是实权,是真正能让云昭施展才华的舞台,这比单纯以皇子妃的身份圈禁在后院,对慕云昭本人而言,或许更具吸引力。
慕山河久久不语,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划动着。
他在权衡,在算计,在为家族,也为女儿,寻找那条最稳妥的道路。
凌风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心中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他知道,慕山河接下来的话,将决定他能否顺利带走那个让他心动的女子,也将很大程度上影响他北境事业的开局。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终于,慕山河抬起眼,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决断,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开口道:
“云昭……她有自己的主意。此事,老夫还需问过她自己的意思。”
他没有拒绝!
凌风心中顿时一松,一股喜悦涌上心头。
慕山河此言,等于是在原则上同意了,只是将最终的决定权,交还给了慕云昭本人。
这既是对女儿的尊重,也是给双方都留有余地。
“这是自然!”凌风立刻应道,“云昭小姐的意愿,最为重要。”
慕山河点了点头,扬声道:“来人,去请小姐到书房来。”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凌风而言,却仿佛过了许久。
当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倩影映入眼帘时,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慕云昭今日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襦裙,未施过多粉黛,却更显清丽脱俗。她步履从容,进入书房后,先是对着慕山河盈盈一礼:
“女儿见过父亲。”
随后,才转向凌风,目光平静,微微颔首:“六殿下。”
“昭儿,”慕山河看着女儿,语气温和了许多,“六殿下欲北上经营封地,想聘你为北境行营总管府首席幕僚,总揽民政、商贸与工坊事宜。此事关乎你的前程,为父想听听你自己的意思。”
慕云昭闻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并未立刻回答。
她抬起眼,看向凌风,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没有寻常闺阁女子的羞涩或慌乱,而是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审慎,以及……一丝被掩藏得很好的、跃跃欲试的亮光。
她看到了风险,但也看到了无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