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紘从驿站出来后，又去街上巡视一圈。
他知道身后一直有中山王府的人尾随监视，是以并未有什么反常举动，只是装作随意的看看这些寻常的人间烟火。
他此行也只是为了声东击西，把敌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才好让部下去暗中实施晚上的计划。
晨光祥和，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百姓们大多衣着残破，满带补丁，脸上却多数都洋溢着虚幻的笑容。
他走到一个脂粉摊前站了站，随意的挑拣了几个看上去颇为精致的脂粉盒子，眼神示意身后的随从付钱。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媪，一边麻利的打包穿绳，一边笑着介绍这几个盒子哪样是如何用法。
上官紘便随意的与她搭着话：“这些都是您自己做的吗？”
自从与左青青相处融洽，他也比从前健谈了许多。
遇到生人不再是一副冰山似的脸，像眼前这位老迈蹒跚却相貌慈祥的老媪就很合他的眼缘，便多说了几句。
“回贵人的话，这都是我家儿媳做的，她这些日子每天天不亮就上山去摘花摘果，说这第一簇花果的香气最是沁香，做出来的面脂的颜色也是最好，也是最养肤，您买这些回去送给妻子，一定能讨得欢心。”
老媪平时很少见到像上官紘这样年轻俊朗的贵公子，本也是不敢搭话的。
但他一个大男人亲自过来买胭脂水粉，定是要送给心悦的女子或者新婚的妻子，这便是很得人好感，便大着胆子多多介绍，以求多眷顾生意。
上官紘对“妻子”这个称呼很满意，又随意挑了几样，递给身后随从，状似无意的问道：“老人家一天能卖多少盒胭脂？”
说到这个，老媪笑容微淡，叹气道：“这胭脂水粉穷人家用不着也买不起，生意清淡得很。可偏偏我家那儿媳只会做这个，我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手脚也没力气，不然我还可以去给人浆洗缝补补贴些家用，哎。”
上官紘又问：“那您家男人和儿子呢？”
老媪皱巴巴的脸上笑容微苦，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无奈。
“我男人早些年就没了，大儿子五年前也被征调进了京城，这些年来一封信都没有寄回家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孙子前年冬至也病死了，如今家中就我和媳妇两个，哎，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上官紘眉头微蹙：“过得如此凄苦？这些年朝廷并没有战乱和大的工事，早就停止征调各地民兵进京了，老人家可知您的儿子被征调到京城的何处？”
老媪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露出渐渐倔强却充满憎恶的神情。
“说是征调去修皇陵了，原本朝廷是要征调八千的，被徐王公给拦成了四千，只可惜我那苦命的儿子，还是要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一走就是五年啊！朝廷可真是太狠心啦！”
身后的随从面上有些义愤，上官紘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徐茂公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这种例子，他这几日已经屡见不鲜了。
一个普通老媪都敢出言置喙朝廷，说明此地官僚和百姓都是有意纵容甚至是故意引导，让这些淳朴善良却没有辨别能力的百姓去成为他们对抗朝廷的工具。
着随从给了老媪一锭碎银子，带上这些胭脂水粉便继续朝前走。
这些日子他派人私访明察，提及徐茂公在此地的经营，百姓们都是交口称赞，均道这位王爷最是体恤百姓，慷慨侠义。
百姓对徐茂公越是爱戴，对朝廷便越是痛恨，恨不得能跟随徐公揭gan而起。
百姓是最能满足的，只消给他们每日一碗清粥，他们便能安分度日，悉数奉上自己经年累月的劳作成果，且甘之如饴。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以为对他们的施恩者其实就是夺取者。
徐茂公不过通过几次刻意塑造的惩奸除恶的形象，就能以为民请命的高姿态被百姓奉若神明。
不能只怪这些百姓过于愚蠢，只能怪徐茂公过于阴险狡诈。
他不禁在心里暗暗思忖，若是今日鸿门宴上当真与徐茂公撕破了脸，这些淮州城内不明所以的百姓们，会不会成为徐茂公的帮凶，一起合力将他们这些京城来的除之而后快？
午膳时分，上官紘回了小院。
左青青倚着凭栏望着门口，见他出现，便咧嘴笑着起身来迎。
他也微笑回应，将手中的纸包塞到她手里。
“这是给我的？”
左青青单看那包装，便知道是女孩家用的东西，再低头细闻，隐约有些许花香。
“这是，胭脂？！你竟然还会买这个！”
她意外的欣喜抬眸，却对上官紘略显局促的表情。
“在街上摊子上见到了，看着颜色好看，就给你带了点回来，说是不错，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左青青笑着一手抱着脂粉袋子，一手很自然的挽着上官紘的肩膀，同他一起步入里间厅堂。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算有些摸清了上官紘的脾气。
他外表冷毅，内里却是温柔，这也让她愿意主动靠近。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像上官紘这种人，就算心里再喜欢，面上也不会主动的。
他能想到给自己带礼物，这就必须好好鼓励。
而且时至今日，历经磋磨之后，她也渐渐脱胎换骨，再没了以往那种骄纵气，取而代之的便是越发的沉稳和内敛。
“看着倒是不错，卖胭脂的摊主一定是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吧？”
上官紘眸光含笑的看了眼身旁的人，她越发上扬的唇角就没有淡下来过。
她如此满意，还会笑着打趣。
他这一路有些惴惴的心倒是显得多余了，心想，看来今后可以时常赠她礼物。
两人十分融洽的一同用了午膳，期间，上官紘对她说了晚上的安排。
她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准备好的小巧银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颗朱红色的药丸，还不到指甲盖那么大。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白花丹，我和两位师兄弟每人一粒，此丹能解百毒，服之有奇效。”
上官紘不解的望向她，她便解释道：“你晚上去王府赴宴，也不能一口饭菜都不吃，那中山王既然如此阴险狡诈，就怕他会在饭菜里下毒，我又不能陪你一同前去辨别，思来想去，便想让你先把这枚丹药服下，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