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姜秋桦回来时,见萧祁臻不在寝房中,便疑惑着问守殿的宫女。
宫女回答说,皇上还在御书房,正与内阁大臣们商议要事。
她看了看屋内钟漏,刻度已经到了亥时初,便蹙起了眉头。
也没听说最近几天有什么大事,为何会与内阁商议到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她的脑海中第一个便浮现出张默那个老顽固,抓着萧祁臻的袖子不让他走的模样。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去送次饭,便听到外面阿吉的声音:“皇上驾到!”
心中一喜,便随着一众宫女一道出来迎接。
萧祁臻一脸疲惫的垂眸进殿,见到服饰齐整的姜秋桦,也诧异的问道:“你还没有安置?”
姜秋桦笑着道:“陪母亲说了好一会话,刚刚才回来。”
两人互相含笑望了一眼,双双一同进了寝殿。
阿吉说皇上这会还没有用膳,姜秋桦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也顾不上洗漱,忙让夏兰和夏薇去殿后面的小厨房去煮些清粥配上小菜过来。
如今已经夜深人静,内宫都已经落了锁。
要命膳房传膳过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太劳民伤财,而且他们又是个层层盘剥的习惯,姜秋桦情愿让身边的宫女自己动手,简单便利。
夏兰心细,夏薇手巧,两人在小厨房里捣鼓了一会,很快就端上来香气腾腾的芹菜肉沫小粥,配上酸豆角,醋泡萝卜条,油炒花生肉条等开胃小菜,看着就已经很丰盛可口了。
姜秋桦原本已经吃过了,此刻也坐在暖阁萧祁臻的对面,陪着他用一点,顺便说说话。
“你看上去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为难的了,说出来我也好替你分担分担。”
姜秋桦用公筷给萧祁臻的粥碗里夹了两根萝卜条,他原本就喜欢吃酸的,此刻吃些正正好。
谁知,他略微沉吟之后,干脆放下了筷子,表情有些凝重的让阿吉带人都出去。
姜秋桦原本松快的一颗心,也不自觉的往上提了起来。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祁臻点点头,“你外公姜轸,犯的是谋逆罪。”
姜秋桦面露惊骇,手里的筷子也滑落一只掉在桌上。
“怎么可能?我虽未与外公见过面,但儿时也品读过他的书信手札,他忠君爱国,对大熵一片赤子丹心,他怎么会谋逆?
再说,他不过一介文臣清流,与武将从无往来,谋逆对他又有何好处?
而且这谋逆大罪,向来都是祸及满门,不留活口,严重的甚至还会被株连九族。又哪里只是流放之刑可以轻轻揭过的?”
姜秋桦自打知道外公的罪名只是大不敬,心里便悄悄松了一口气。
大不敬罪名虽重,但究竟是重责还是轻放,全靠上位者的心情。
即便外公是对惠景帝是有不敬,已经事隔两朝,今由惠景帝的孙子赦免,即便是张默那种老顽固,怕是也不会揪住多说什么。
可他当年为什么会是谋逆呢?
姜秋桦只觉得全身酸软,连呼吸都是无力。
如果罪名当真坐实,那她和母亲便是漏网之鱼。
就算侥幸可以逃过责罚,朝臣们也绝对不会允许皇帝迎娶一个有反过心的臣子的女儿为皇后。
萧祁臻一直静静的等她说完,才叹道:“我也是完全没有想到。惠景帝和德祐帝两朝昏聩,以致百姓民不聊生,朝臣们心中早已集聚怨言。
姜太公刚直不阿,不惜以死劝谏,最终触怒皇爷爷,获罪遭贬。
但毕竟也时隔多年,加上如今由我来出面,料想内阁即便不深以为许,至少也不会公然反对。
但终究还是我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姜秋桦原本沉浸在自己的震惊之中,听他语气凄恍,神情也是极度疲惫。
料想今日他定为了此事,与内阁争辩激烈,至晚方归,心中不由得又泛起一丝感动和心疼。
她反过来安慰他道:“你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毕竟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咱们一起来想法子,事情总有能解决的时候。”
萧祁臻:“你知道为何当年姜太公的谋逆罪,是何人为他说情,又是何人为他遮掩的吗?”
姜秋桦:“是谁?”
萧祁臻:“淮州中山王,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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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州。
上官紘与左青青坐在闹市一间茶楼的临窗二楼品茶听曲,外表与一般客人无异。
他们在此等候杨辉一行人的到来。
厅上有女子弹屏唱戏,一老翁吹拉伴奏。
女子二八芳华,生得清丽秀雅,歌喉犹如黄鹂鸣翠,令人闻之欲醉。
而那老翁则年迈苍苍,拉琴的手都直发抖,看着都像是为着生计,在此苦苦支撑着的。
但若是细看下去,便能从老翁低耸垂眉中,看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敏捷。
因为这卖艺翁孙两人的真实身份,是京城黑甲卫的密探。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对居而坐,而且一向沉稳有度的上官紘,此刻却有些心绪不宁。
原来是因为他对面的左青青,昨夜曾邀他一道,同床共枕……
而他,却给拒绝了。
他受了伤后,两人相互搀扶着,终于在后半夜寻到了一处破旧的农户。
这农户里只有祖孙两人,见他们来,起初还以为是趁夜打劫的盗匪,惊骇不已。
说明来意之后,那老汉倒是愿意收留他们住上一夜,只是家中清贫简陋,只有为孙子盖的一间方寸大的小居,床铺狭小勉强可以睡得下两人。
“今晚我孙子跟我挤一挤,如果贵客不嫌弃,就在隔壁住下,好歹也能趁天亮之前睡上一会。”
上官紘正想说他去睡柴房,左青青却先一步对他说:“你有伤在身,明日还要赶路,需要好好休息,你睡床,我靠着墙眯一会就行。”
上官紘:“不必,你睡床。”
左青青想了想,说:“那就一起睡床吧!”
上官紘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她便解释道:“从海岱逃难来到京城的途中,我和两位师兄一路风餐露宿,睡过山洞,挤过破庙,没那么多讲究。”
她说完便转身去铺床,只留给他一个无比坦然的背影,可他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她这般心无芥蒂。
他坚持在门外打坐守护,看着房内微弱的灯火被她轻轻吹灭,四周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她已经渐渐入睡。
而他,却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