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蔚望忠特意雇了辆轿子,让人把他从县衙抬回来。
路上生怕人看不到,还特意在胡同口大摇大摆的转悠了好几个来回,才慢吞吞的在宅门口停下。
孙氏正在里头为今日早饭又不见荤腥的事跟赵氏吵嚷。
赵氏不似姜氏那般逆来顺受,表面说话柔柔弱弱的,内里却是句句藏针。
孙氏这通脾气自然发得很不顺畅,见蔚望忠总算回来了,急忙奔过来告状。
蔚望忠今日对这家里头发生的硝烟,丝毫不在意。
他笑着说:“母亲别着急,不就是想吃肉的事么,儿子给您买就是!”
孙氏这才看到大门口还停着轿子,两个干瘦的轿夫还在巴巴望着拿工钱,便又气不打一处来。
大声嚷道:“如今家里是什么光景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那个好老婆把我的钱全都卷走了,我如今连肉都吃不上了,你居然还去雇轿子?你这是存心要断了你老娘的活路啊!”
蔚望忠对孙氏笑着说:“母亲别着急,儿子今日在衙门得了个好差事,这往后的薪俸足足多了三倍,还怕没钱给母亲买肉来吃?”
孙氏挑眉:“当真?县令允你当上书办了?”
蔚望忠脸上尽是得意洋洋:“小小一个书办,儿子怎么会看在眼里?如今儿子也算是高升了,县令大人亲派了主簿的差事给我!”
孙氏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赵氏也凑过来问:“那现在每月多少薪俸,这月就按例发放吗?”
蔚望忠边望里走边笑着捻小胡子,说:“原本县令大人是想委派县丞一职给我的,不过因为要去朝廷上走流程,还要花些功夫,便让我先在主簿的位置上委屈几日罢了。”
他脸上的意气风发几乎都要溢出来了:“我如今也算是正经的朝廷命官了,你们往后可不要随意再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打闹闹,真是自降身份!”
孙氏眼下自然什么都说好好好的,眉眼得意的拥着儿子去堂屋细细说道。
此时蔚宅大门敞开,傅文渊就站着门口,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
赵氏十分不耐烦的拿着一吊钱出来打发轿夫。
给的数目与市价车钱不对,轿夫只好苦着脸多问了一句。
赵氏刚受孙氏责骂,蔚望忠又没给她出头,本就一肚子窝火,此刻全对轿夫发作了出来。
她把铜钱串子往地上一扔,一脸鄙夷喝道:“臭要饭的,别给脸不要脸!有钱赏你们就很不错了,还敢在这挑三拣四!
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眼,刚才没听见我家老爷高升了吗?还赖着不走,仔细我叫人把你们捆进大牢!”
说着,狠狠把大门一关。
两轿夫衣衫褴褛,看上去老实巴交。
见此,也只得自认倒霉,蹲在地上一颗一颗的去捡散落的铜钱。
傅文渊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角碎银子递过去,两轿夫眼前一亮,却不敢伸手来接。
傅文渊望了望紧闭着的蔚宅大门,问:“方才进去的那位老爷,是从什么地方接回来的?”
轿夫答:“是从宛平县衙。”
傅文渊心中有数,谢过轿夫,给过银子便走了。
姜宅。
蔚秋桦跟母亲商量着,把前些年姜家的老仆们,想办法召回来重新启用。
姜氏自己也是有这个愿望的。
当年姜太公为人忠厚仁义,治家严谨,仆人中也有好些赤胆忠心的。
后来太公被贬至岭南烟瘴之地为官,也有好些忠仆不远千里跟随,一时叫许多人唏嘘落泪。
只是天长日久,好多人如今都已经流散到各处了,要想召集回来,只怕十分困难。
“母亲不必忧虑太多,如今我们虽然从蔚宅搬出,但律法上仍然隶属蔚氏一族,还不能自立成户。
若是遇上摊丁征税的也还好说,多打发几个银钱就行。
但若是遇上征兵服役,需要男丁支应,咱们母女就难以应对了。”
蔚秋桦一条条给母亲分析利弊,“自立门户的事,女儿一定会想出法子办成,只是在这之前,咱们需得做好有所变故的准备。
目前首要的就是要守好门户,既要防止蔚宅的人来寻衅,也要防街痞豪绅过来盘剥。
所以,咱们需得多备着些忠心的可用之人。”
姜氏听着连连点头,深觉女儿说得有理。
她笑着把压箱底的钱匣子拿出来递给女儿。
“我仔细清点过了,除去这些年贴补蔚宅的,目前我所有的嫁妆体己银子全都在这了,大约还有两三千两。这些钱你全都拿着,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母亲无用,只能给你这么多,但今后绝不再拖你后腿,你做什么决定母亲都会支持。”
蔚秋桦双手接过沉甸甸的银钱箱子,心中感慨万千。
母亲当初嫁入蔚家,所陪嫁的银子何止万两?
如今被蔚家抢的抢,夺的夺,七七八八下来,只剩下这么多了。
不过没有关系,今后有她来操持,母女俩将来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城北码头。
有艘货轮刚刚停船靠岸,顷刻间,便围上去好些老帮工,纷纷去询问船主是否要雇人卸货?
很快就有更身强力壮的帮工过来驱赶他们,有的老帮工动作缓慢一些,甚至还会挨上几拳头。
蔚秋桦和夏卉女扮男装,坐在一旁的茶寮,观察码头的情况。
夏卉颇为不忍:“都是穷苦的百姓人家,何苦要互相压榨?”
蔚秋桦不着痕迹的放下茶盏,幽幽解释说:“正因为穷苦,所以才更互相挤压,因为能吃的饭只有那么多,你若抢不过别人,就得活活饿死。”
夏卉低着头,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蔚秋桦总算从人群堆里发现了要找的人。
给茶寮伙计留下一串钱,便带着夏卉直奔码头。
码头这边,一个满头银灰发色的老汉,正吃力的挑着数倍于他体重的货物。
他看着摇摇欲坠,身后还跟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约莫只有十来岁的年纪。
蔚秋桦认出这是从前姜宅的管家谦叔。
多年未见,如今却是落到这般模样。
她心中一阵酸涩,几乎忍不住就要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