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镇上一阵儿的敲锣打鼓,一簇红衣裳的队伍滴滴答答吹着唢呐打着镲,一路净唱喝着鹊桥喜,引的两旁的路人纷纷探头来看。
“这是谁家娶的新娘子,这么大阵仗啊!”
“嗨,程老爷家娶亲,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十里红妆吹锣鼓喧天,这得是多少银子,听说这只是娶个小……”
我坐在轿中,耳边都是括噪的锣鼓声,一身火红广袖对襟翟衣,上绣满了栩栩如生的锦鸟成双成对,称得我白皙如雪,一头乌发被高高的发髻挽起,这是为人妇的标志。
面上虽然没有表情,我手心却一直在出汗,饶是我自己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就这样嫁出去了,还是嫁给景丞。
这个命运和我交缠的男人。
爹告诉我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些发紧,成亲是需要在婚前由新娘母亲或姐妹挽面,盘发髻。但没人能帮我。
我独自一人梳妆打扮,按程家派来媒婆的要求收拾了自己,临出门前我最后看了一眼爹。
他似一夜间老了许多,原本深刻的皱纹更加深了,就像是烙印上的一样,佝偻着背不去看我,别过脸摆摆手。
竟是一句话没说,但我知晓他的意思,不顾旁人的议论,隔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抱了爹一下。
我明显感觉到他颤抖了一瞬,却也只是一瞬,但足够让我看见他内心柔软的一角。
迎亲队伍规模已经算大,但还有些地方减免,我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有这么多年的名声,我能理解,上轿后,我心中却难得忐忑了一下,平日平静的双眼难得泛起波澜。
嫁给景丞,是福是祸,我猜测不出来,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坐在轿中也轮不到我后悔。
景丞的声音从轿子外面若隐若现的传来,满是人们对他的道喜声。
“恭喜池公子,贺喜池公子。”
“池公子果然气度非同一般,换我定是容忍不了的。”
我听了这话,嘴边勾起冷笑,旋即心里腹诽,这些人平日里就见不得我好,满口都是贼人之女,连今日也要来踩我一脚吗?
细听下就听见景丞清越的声音传来,“乱嚼舌根子也不怕闪了腰,我们家事轮不到你们非议。”
言罢还轻哼一声,满是矜持和傲气。
我有些哑然原本还有些恼怒的气焰通通打的烟消云散,浅笑勾起脸颊上一个梨涡,心中一股暖流。
景丞在护着我。
我一生渴望被人珍惜,被人疼爱,被人守护,现在看最起码景丞还是做到了一点。
将原本挑起的盖头重写放下,我安心等着到程家的大宅前。
骄阳过胜必然是有雨,等轿子到了程家大宅,天上开始下了点点毛毛雨。
几个轿夫对视一眼敲锣喊道:“天降财了哎————”
迎亲路上下雨不是好事,新郎新娘容易多难,用吉利话冲冲晦气,是众所周知的习俗。
风吹动轿窗窜进一股冷风,我昨夜有些没睡好瞌睡了一声,就在这一咳嗽,程家大宅到了。
不知门口迎亲的跟轿夫头说了什么,引得他啧了一声。
“原本说的就是这门啊,换了这门,你这样得加钱。”
程家媒婆在外小声说着,“钱给他,速度快点,不要耽误时辰,耽误给老爷冲喜。”
我心如明镜,先前就知道程老爷池怀仁今日身子骨不太好,恐有殃灾,景丞这么火急火燎娶我原来是为了给程老爷冲喜,怪不得之前我连他一面都没见着,想来是太忙了。
我心里宽慰着自己,看着轿子一颠,离了正门转到偏门,冲喜,做妾,都得从偏门进,以免扫了正门的祥气。
轿子一停,我知道这是要出去了,爹没有来,只有媒婆伸出自己一只肥润的手递给我,要牵着我出来。
我被层层叠叠的衣服压着找就看不清,只好伸手搭上,兴许是做久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盖头甩飞。
一双手稳稳扶住我的腰身,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声音又磁又润,是景丞。
“当心。”
我没出声,忙站好了,媒婆哎呦一声又叫唤起来,“不合礼术,不合礼术,池公子快松开,小心别乱了辈。”
景丞嗯了一声松开我,我被媒婆接着拉着往大堂走。
刚刚被景丞扶起那一瞬,我透过盖头的一角瞥见了今日的景丞,穿的不像喜服,一身黑底红纹马褂,背后挺拔颀长,衬的他面如冠玉,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今日他也是难得的好气色,嘴角挂着一抹浅笑,腰身上系着一截红绸,被小风吹的胡乱摆动,像一只奋力游动的红鱼。
大堂上看地上鞋,人数不多,隔着红盖头看什么都是隐隐绰绰的。
一股浓烈的药味盖过了香纸红烛的味道,满是苦涩的药味,扰的人心烦乱。
听声音是从大堂传来,重重的两声咳嗽,媒婆态度明显比刚刚好了很多,尖笑着说:“来来来快准备准备,老——哦不是,新郎官这边请。”
我看不见景丞的鞋子,手心的汗让我不得不攥紧了嫁衣。
“两位新人,来来来一拜高堂——”
唱乐声响起,我的背上都是冷汗,不管不顾地站着,我轻唤了一声。
“景丞?”
乐声盖过了我的声音,一股无名火从心中窜起,我猛然想起之前一路上的人说的话。
‘池公子果然气度非同一般,换我定是容忍不了的。’
景丞要忍什么?
我心中像是被撬开一个洞,所有的声音都在呐喊,快看看,快看看。
我甩开后面两个强行要压我拜堂的佣人,一把掀开了红盖头。
红盖头落地,我的面色瞬间苍白。
对面站着的要和我拜堂成亲的,不是景丞,是他爹池怀仁。
程老爷咳嗽着,一张消瘦的脸是依稀能看出往日气度非凡的模样,穿着红底金纹的长袍马褂,见我猛然一下掀开盖头着实是吓了一跳,辨清了我的脸后扭过头去咳嗽的更急了,一双虎目怒瞪着周围所有人。
我有些慌乱,景丞呢?景丞在哪?
四下扭着头终于看见人群后手执酒杯喝的正开心的他,他见到了我有些惊慌的脸,四目相对一瞬间他的酒杯也落了地,砸出一声叭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