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诊室大门后,我先是看到莎莎坐在贴墙的行军床上,她见到我微微愣了一下,但什么都没说,目光短暂在我的身上停留一瞬,移开无神凝视着门口。
小伟则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抬起一张苦脸问我,“你这两天干啥去了?”
“有点事。”我说。
“刚来上班就有事。”
“我身体不好,休息了两天。”我拿出准备好的理由,忽然反应过来,这里就是医院,万一小伟顺着我的话要给我检查身体,发现我根本没病就麻烦了。
但小伟没这么做,他似乎根本就没听我的话,再次表情落寞一言不发。
我心里已经开始暗喜,但我需要更确定,清了清嗓子,接着对两人说,“你俩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我俩又不是情侣,有什么好吵的。”莎莎说。
“那我怎么觉得气氛这么压抑呢。”
“你跟他说吧。”莎莎看了眼小伟。
小伟一声长叹,对我说,“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我摇摇头。
“今天原本是新同事入职的日子。”小伟接着说,“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 ,准备自杀的那个女医生,想起来没有?”
“有点印象了。”我说。
“本来我跟莎莎都准备好在这儿等她了,结果刚才我人事部那边的朋友跟我说,人家不来了。”
我压抑着内心喜悦,保持平静问,“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人家没死。”小伟难掩失望之情,“让人救了。”
“哎呀。”我一拍大腿说,“太可惜了。”
“关键是咱们都完了,没希望了。”莎莎接过话,“本来就指望那个人过来,能带动一下咱们这儿,让咱们也能拿晋升资格,现在什么都别想了,接着混吧,遥遥无期。”
正说着,诊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老马带着一阵风进来,莎莎说话的声音被打断,老马的目光扫过我们三个人,最终落在空荡荡的墙上,“怎么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聚在这儿干啥呢?”
没人回应。
老马接着看向莎莎,“回前台去,不知道现在是工作时间吗。”
莎莎像某种软体动物似的摇晃着站起身,趿拉着走出诊室,回到她前台的位置,我从门缝看到她拿起桌上的指甲油再次百无聊赖地涂起来。
我低着头,心里很紧张,看见地上老马的影子缓缓向我靠近,他的影子覆盖了我,沉默着,气氛如同两个牛仔在决斗前那般剑拔弩张。
“你怎么回事?”老马的语气冰冷。
“我……我怎么了?”
“你说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老马粗糙的大手按在我的头顶,薅起我的头发,将我低垂的脑袋摆正,不得不正面看着他,目光锁在我身上,我十分心虚眼神频频躲闪。
“伤口。”老马说,“伤口怎么回事?”
伤口?老马这么一说,我后知后觉感到额头上一阵刺痛,脑中闪过海边那个男人将CD机狠狠掷向我的画面。
忽然间老马的眼神变了,像个长辈似的充满关怀,接着问我,“是撞到哪儿了吗?”
“那天有点喝多了,从你家出去的时候摔了。”我小声对老马说。
“我说这几天怎么一直没见着你呢,就这么在家里挺着了?”
“我怕咱们俩喝酒的事传出去对你有影响。”
老马发出一声心疼又欣慰的叹息,扭头看着小伟,转眼又面露凶光,指着我对小伟说,“脑门上那么大个伤口没看见啊。”
“没注意。”小伟说,“心情不好。”
“就你这样还敢说自己是医生?”
“我本来也不是,要不是没有正经医生我会在这儿?跟蹲监狱似的,监狱里还有个刑期有个盼头呢,我连刑期都没有。”
“别废话了,先给秦泽这伤口消消毒包扎上。”
老马对小伟大手一挥下了命令,我看小伟似乎还想继续抱怨,但话到嘴边憋了回去,起身打开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碘伏棉签和纱布,下巴指着床对我说,“坐下。”
我任由小伟粗鲁地为我清理伤口,缠上纱布,尽管他不是专业医生,但看起来在这里也没少处理过简单的外伤,动作还算利落,只是每个步骤都带着怨气,最后摔摔打打地将东西又放回柜子里。
老马瞪了小伟一眼,没再说话,转头对我说,“你伤没好,今天还是先休息吧。”
“我没事。”我说,“赶紧回来帮忙工作吧。”
老马很坚持,“你来之前这儿就他们俩,没问题。”
我意识到如果不同意的话,老马就会一直坚持,犹豫片刻后缓缓点头,心里涌起一瞬间感动与愧疚。
“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我对小伟说。
“随便。”小伟说。
“我跟你一起走,送你回去。”老马说着,“正好我也去那边办点事。”
我和老马一起离开诊室,老马最后警告了莎莎不要再涂指甲油了——气味已经比消毒水味更重了。
我们一起离开医院,向我住的方向走,沉默着走了一百多米,谁都没说话,我感觉些许尴尬,主动挑起话头,对老马说,“那天你还好吧?”
“哪天?”
“喝酒那天。”我接着说,“后来我看你喝多了就先回去了。”
“是喝多了,不过没啥事,你拿那瓶的确是好酒,第二天一点不上头。”
“那就好。”
“对了。”老马突然停住,扭头看我,“我喝多之后你干啥了?”
我再次紧张起来,手心冒汗,“没干啥,待一会儿我就先回去了。”
老马没说话,继续盯着我。
“本来想在你家沙发上住一宿,后来想想不太方便,趁着还有点意识就先走了。”
“你不应该。”老马语气冰冷地说。
“我……我什么不应该?”
老马的眼神仿佛要穿透我,片刻后说,“你不应该走,这样就不会受伤了。”
我松了一口气。
老马接着说,“我那还有房间呢,早知道我嘱咐一下管家了,主要是没想到咱俩能喝成那样。”
“是,我也没想到。”
老马笑了,继续往前走,我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到前面一个路口时,老马向右转。
“不是这个方向吧。”我搜寻着自己对路线的记忆说,“我住的地方时往左边去。”
“我去那边一个机构办点事。”
“那你忙你的,我先回去了。”我说。
“行。”
老马对我挥手作别,我们在路口分开,刚走几步,老马忽然又在身后喊我,“秦泽。”
“怎么了?”我停下问。
“你要是不着急的话先陪我去办事吧,用不了多长时间,最多十几分钟,然后咱俩一起吃个饭你再回去。”
我本能想要拒绝,又意识到如果表现得太急切地话,会让自己看起来不懂规矩,想了想又回来。
“就十几分钟?”
“对,就十几分钟。”老马说,“可能更快。”
我陪老马走上往右边去的那条路,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这条路,远方一片荒芜,不见人烟,我跟老马一路无话又走了几百米,再转一个弯,我看到杂草从中一座灰色砖墙的城堡巍然耸立。
“到了。”老马说。
从这里到城堡只有一条土路,看起来也不是真正的路,更像是被人一脚脚踩出来的,我们来到城堡前,老马说,“你先等我一下。”接着一个人走向城堡门口的守卫,两个人低声说了点什么,老马在远处台阶对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城堡大门打开,我们走进,城堡的地面也铺着同样灰色的砖石,里面一片阴森,只有微弱的昏黄灯光。
“咱俩得去地下室。”老马说着再次走到前面,穿过城堡正厅,来到一扇木门前,这里还有一个人,跟老马点点头,帮我们打开木门,一条逼仄的石阶直通地下。
“小心脚下。”老马回头对我说,“有点暗。”
我小心翼翼跟着老马继续往下走,下去后是一片连廊,我越走心里越不舒服,低声问老马,“这是什么地方?”
“禁闭室。”老马说。
“那是什么?监狱吗?”我问。
“说法不同,但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我没想这个世界还有监狱。”
我心里后半句没有说出来——这个世界本身已经足够像监狱了。
“有犯错的人,肯定就有这样的地方,哪个世界都一样。”
“犯什么错会被关在这里?”我问,“谋杀,抢劫,强奸?”
“都算。”老马说着突然又停下,看着我眼睛,“还有一样,盗窃。”
“盗窃什么?”我声音有点发抖,“钱吗?”
“你是不是傻了?”老马笑着说,“这个世界哪还有钱。”
“那是盗窃什么——物品吗?”
“对,物品。”老马说,“比如通行证。”
连廊深处的黑暗里浮现出一个人影正向我们走来。
“盗窃通行证可是重罪。”
老马话音刚落,刚才的人影已经站在我们面前,是一个人高马大穿着制服的男人,老马对那人说,“给你带来了。”
那人从身后拿出一根黑色警棍,突然顶在我腰间,在我试图继续开口说话的时候,一股电流传遍我全身,我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