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终于注意到了我，他显然被吓了一跳，像被雷劈了似的身体僵硬直愣愣盯着我。
“救人！”我扯着嗓子接着对他喊，“那边有个女的，她要自杀，就在岩石上面。”
终于，那个男人有了点反应，但却是向后退了两步，嘴唇一张一合，说出一句几乎令我绝望的话，“这个地方怎么会有野狗？”
我意识到他根本就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对他而言那只是一声声极具威胁的狗吠。
我知道我只能让他自己搞清楚了，我决定将这个男人赶到崔思晨的旁边，看见了他就明白了，这时候我也同时从他的眼神和肢体动作上发现他是害怕我的，于是一个箭步上前扑向他，他本能地还想后退，但我的速度更快一些，他刚退一步我已奔出数米，绕到他的背后挡住他的退路。
男人惊恐转身，再次与我面对面，背对着崔思晨的方向，我模仿着自己见过的恶犬，露出尖利的牙齿，一步步向他靠近，压低嗓音对他说，“跑啊。”
他依然没跑，只是随着我的节奏后退，始终与我保持着相同的距离，我也当过人，我知道这时候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跑起来会激怒我，我必须得强迫他跑起来，于是耸起肩膀做起跑状，给了他两秒钟的准备时间，这个办法果然奏效了，那个男人弯下腰频频向后看，我作势要扑上去，他转身就跑。
这人跑得不算快，但看得出已经尽力了，我放慢速度在后面追逐着他，既没有过分逼近，同时又保持着足够的威胁，让他绝不能放松，前面男人的气喘声与风声海浪声混在一起，像飞速转动的时钟节奏激烈又有序。
“快点跑，别停下。”我边追边喊，“就在前面。”
我将他追赶到了那块巨大的岩石边，他身后是波涛汹涌的海浪，潮水已经彻底涨起来了，每次从远处扑来时都仿佛千军万马，那个男人背靠海浪，退无可退，我和他同时停下脚步，我望着那块岩石悲从中来。
崔思晨已经不在岩石上。她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消失无踪，只有一只白色的海鸥落在上面，在一波浪潮打过来的瞬间，海鸥腾空而起，白色的身影沐浴着银色的月光直刺入黑夜，身下的彻底没过岩石，在光滑的表面上留下一片深黑色的水迹，回到海水中。
我知道崔思晨已经被海浪吞没了——如她所愿。
我仰起头，对着黑暗的天空怒吼，我不知道谁能听见我的吼声，一股沉重巨大如淤血般的悲伤积郁在我的胸口。
忽然，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疼痛。
我短暂的眩晕了，眼前一片模糊，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海鸥海浪和面前的男人都出现了几秒钟的重影，接着是瞳仁里一阵刺痛，液体顺着我脸上的毛流下来，我伸出舌头舔了舔，是血的味道。
“来啊！”退无可退的男人对我喊，“现在知道为什么人是高级动物了吧——因为我们他妈的会使用工具。”
我明白了，刚才是他用什么东西砸中了我，他被我逼入绝路，绝地反击，此刻比我更像一只野兽。
我已经没有心情跟他纠缠了，我失败了，如果他现在想要打我就让他打吧，反正我很快就会回到另一个世界去，我低下头，不打算再做任何反应，这时我看到了他刚才砸向我的东西。
那是我的CD机。
CD机上还挂着新鲜的血，不用想正是我头顶流出来的，我脑中闪过崔思晨坐在岩石上听歌的画面，意识到她是和CD机一起被巨浪卷入了海中，而此刻这台CD机却被冲上岸边。
也就是说，崔思晨即使已经被冲下岩石，落入海水中，还是有可能被浪冲上来。
我的心中再次燃起希望——即使只是微小的希望，我必须再次让对面的男人明白我的意思，我需要他代替我抓住最后的机会去救崔思晨。
那男人在成功击中我一次后似乎有了勇气，蹲下在地上四处摸索，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小时候我遇见野狗的时候也这样。
“怎么没有石头了？”他嘴里嘟囔着，“就刚才那一块吗？”
也许是刚才情绪过于激烈，他根本不知道刚才扔过来的是一台CD机，我转过身，屁股对着他，两条后腿搭在CD机的边缘，刨坑似的用力往后一蹬。
男人惊叫了一声跳开。
他以为我在攻击他，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此时的我并没有人类那么大的力气，用尽全力也只是将CD机踢回他身边，我的目的也是如此。
男人笑了，“正愁没武器呢，你还给我送回来了。”他说，“傻狗就是傻狗。”
也不知道我俩谁是傻狗。
他再次捡起CD机，扬手蓄力再次砸中我的面门，不偏不倚还是砸在了我新鲜的伤口上，比之前更疼，我再次经历眩晕，努力凝神到没让自己彻底晕倒，心里非常绝望，就这理解能力，没等我回去呢就先被他砸死了。
不过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用相同的姿势再次将CD机踢还给他。
“这狗是不是有点什么毛病？”他捡起CD机自言自语，又准备砸，忽然停下。
你终于明白了，我长舒一口气。
“你是不是以为我跟你玩飞盘呢？”他说。
我难以形容自己在那一瞬间的绝望。
男人说着，将CD机在手心横置，摆出扔飞盘的姿势，嘴里念念有词，“我这次扔远点，捡去吧你。”
我一声长叹，看着他甩开手臂，在CD机即将脱离他手心的瞬间，他却突然一个踉跄，最后时刻并未松手，而是疑惑地盯着手里的CD机。
“这是……CD机？”他自言自语。
我意识到他才反应过来。
“对，CD机。”我说，我也忘记了自己的声音对他只是一声声嚎叫，接着说，“你快去救人，现在还有机会。”
“也就是说，这里刚才真的有一个听歌的女的？”他接着说。
我很惊喜，原来他之前就已经见到崔思晨了。
“是有一个，你没看错。”我说。
“CD机还在这儿，那说明那个女的……”
我急切地看着他。
男人扔下CD机，转身向岩石跑去，我看着他姿态笨拙却万分急切地爬上了岩石，看起来比之前被我追赶时更着急。
他站在光滑的岩石表面上举目四望，完全不顾汹涌的海浪正在向他扑来，在那一刻我见识到了人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是什么样子的。
我已经开始在心里感谢他了。
薄纱一样的月光铺在海面上，海浪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我和岩石上的男人一样凝望着这片无边无际的海。
在高高跃起的浪花中间，我看见了一袭白衣一闪而过。
“在那里。”我对岩石上的男人喊，“她在那里！”
“喊啥呢？一惊一乍的。”入口处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对我说。
我愣住了，看见自己站在一扇门前，环顾四周，一群人看着我。
“别愣着了，赶紧进去。”工作人员接着说，“假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