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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阳2024-11-22 16:063,018

  意外的是,我竟然在这里获得了宁静。

  那是一种用语言很难形容的平和,每天早晨——尽管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我猜测应该是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间逼仄的禁闭室中醒来,我的四周是相同的黑暗,只有门缝透进来一些走廊里朦胧的惨白色灯光,照着我两边粗糙的墙壁,隐约能看到墙上指甲留下的凹痕与已经褪色的斑斑血迹,这些触目惊心的痕迹清晰地昭示着曾经像我一样被关在这里的人的命运,我并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最后怎么样了,我唯一确定的是他们不会死——这恐怕是更大的诅咒。

  但是我,至少此时此刻的我,获得了莫名的平静,我盘腿坐在异味熏天的单薄床铺上,双手搭着膝盖,开始了一天的冥想。

  “你相信我,试试看。”崔思晨说,“冥想一定对你的创作有帮助。”

  当时我正处在一段漫长的枯竭期,灵感全无,创作陷入了平静,甚至我都无法大言不惭地就称其为创作平瓶颈,那似乎是已经有所成的人才配拥有的傲慢的说法,而我还没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还没有一首歌让我得到了我期待中的名望与金钱,却已经开始写不出东西了。

  这时候,崔思晨建议我试试冥想。

  “一开始不需要太长时间。”崔思晨接着说,“可以先从几分钟开始尝试,不要想你的创作,不要想那些烦心事,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把注意力放在你的呼吸上,先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不屑一顾,问崔思晨,“你在哪儿学的这一套?”

  “书里看到的。”崔思晨说。

  我知道崔思晨最近一直在读书,她以前不是经常阅读的人,最近似乎突然培养起来稳定的阅读习惯,但没关注她具体在读什么书,我自己就不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人生中真正从头到尾读完的书屈指可数,都是一些摇滚明星的传记或三流的侦探小说。

  我意识到自己对崔思晨的关心好像越来越少了,甚至已经到了充耳不闻的地步,读书便是其中之一,我知道她在阅读,一天中的大多数是时间都在阅读,却一次都没有问过,你在读什么?为什么你变得如此沉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这些问题就在嘴边,但却一个都没有讲出来。

  但崔思晨似乎并不介意,至少在此刻,她看起来心情不错,她依然关心我,当我对这音乐制作软件唉声叹气的时候,第一时间跑过来关注我的情绪,而我的情绪很难控制,充满了自暴自弃的态度,我没好气地告诉崔思晨我完了,我写不出东西,我是个废物。

  接着,崔思晨建议我试试冥想。

  “你就试一次,相信我。”崔思晨很坚持。

  接着崔思晨不由分说在地上铺了一张瑜伽垫,我无奈盘腿坐在上面,崔思晨像个灵修大师一样指导着我。

  起初是十分艰难的,我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我总是想起很多事,这些事情前后毫无逻辑,东一下西一下,已经发生过和没发生过的事情接踵而至进入我的大脑,我不但没有获得平静,心反而越来越乱了。

  “不行。”我睁开眼睛,“太闹了,好像一群人在我脑袋里吵架。”

  “开始这样是很正常的,你需要一个习惯和联系的过程。”

  崔思晨试图阻止我起身,但我很强硬,不由分说地站起来,带着一股怒气迅速将瑜伽垫捡起来,回到电脑前继续盯着空无一物的音乐制作软件,直到电脑进入屏保,我从黑掉的显示器中看见崔思晨的倒影,她就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最后沉默地离开。

  如今回想,那一天仿佛是我们所有感情缩影和隐喻。

  此刻我坐在的暗无天日的禁闭室里,盘腿坐着,回忆那天崔思晨手把手交给我的步骤,意识到崔思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得到了训练,我专注于自己的呼吸,纷乱的情绪正在远离我的大脑,我感到周身涌动着一股暖流令我舒适,我获得了平静。

  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过了多久。

  时间在禁闭室里消失了,起初我还能通过狱警每天来送一次饭计算度过的天数,但那个过程极为难熬,后来我便不再计算,通过冥想让我的灵魂回归到某种空无中,有时我结束一段冥想,睁开眼以后,一盘难以下咽的食物已经摆在地上了,我不介意食物的味道,我什么都不介意,我的灵魂在别处,我会吃掉那些食物,填充我的肉体,将空盘通过门下缝隙递出走廊,回到那散发异味的单薄床铺上继续冥想。

  我不会给冥想设定具体的时间,我也没有记录时间的方式,并且我已经可以熟练地在一个阶段的冥想结束后平稳停下,我感觉自己并不是在跟着时间走,而是我在控制着流动的时间,我过了一个也许漫长也许短暂的时刻后,睁开眼睛。

  禁闭室里一切如常,我却意识到这与之前有些不同。

  一切都过于安静了,尽管我之前提到时间已经在这个地方消失,但我的身体已经在日复一日的冥想中被调教成了精密运行的机器,我感受到了饥饿,但此刻门口并没有出现装着食物的铁盘,这件事让我疑惑,不过我也并不十分在意,没有人会期待那些食物的,尽管那是我唯一能够勉强充饥的东西。

  我再次闭上眼睛。

  “我觉得是我的生活没有变化。”我对崔思晨说。

  那是距离我第一次尝试冥想的一周以后,那一周的时间里,我什么东西都写不出来,每天枯坐在电脑前仿佛已经死去了很久。

  最后我对崔思晨说出我的结论,我之所以失去灵感的原因,是因为我的生活没有变化。

  “那是什么意思?”崔思晨问我。

  “我度过很多摇滚明星的传记。”我说,“我发现每个人在创作出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之前,都会经历人生的变故,经历巨大的感情创伤,这种事情虽然会令他们感到痛苦,却也成了滋养他们创作的养料。”

  “真实可怜。”崔思晨说。

  “可怜?”

  “对呀,谁愿意经历痛苦呢,如果是我,我宁愿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就当个普通人,快乐幸福地活着。”

  “所以你才成不了艺术家。”我对崔思晨嗤之以鼻。

  “你愿意吗?”崔思晨问我。

  “愿意什么?”

  “为了创作而经历痛苦,你愿意吗?”

  我愣了一下,我之前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内心中一种难以去解释的骄傲还是让我很快回答了,“我愿意。”

  “你真的愿意吗?”她追问。

  “我当然愿意,没有什么比一部伟大的作品更重要。”

  “哪怕是失去我?”

  忽然之间我意识到我们话题正在走向一个我无法控制的方向,我看到了她的伤心,我知道此时真正在经历伤痛的人不是我而是崔思晨。

  但我依然脱口而出,“对,哪怕是失去你。”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这么说,我言不由衷,我当然迫切想要创作出一部伟大的作品,但我不想——至少当时不想失去她,可我还是这样说了,仿佛说话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占据我身体的陌生人。

  如今回头看,我想当时我多少是有点骄傲不堪甚至是有些赌气的,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也是我最不愿承认的原因,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失去她。

  “我不愿意。”崔思晨说。

  “不愿意什么?”

  “不愿意失去你,哪怕是为了写出什么伟大的作品。”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是我。”我变本加厉,场面几乎变成了一场辩论,“你不是创作者,无法理解那种感觉,人与人的感情是廉价的,但艺术无价。”

  “不,我觉得人与人的感情就是艺术。”

  “怎么可能。”

  “我是这样想的。”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我的确不懂,但是没有任何一部作品值得我为此失去你。”崔思晨简直要声泪俱下。

  此时此刻我坐在禁闭室里,冥想带来的平静被打破了,我无法抑制地回想起这一刻,我哭了起来,迟来的感动占据着我的身体和灵魂,我终于理解了她。

  在那一场并不令人愉快的谈话的最后,崔思晨对我说,“如果我要经历痛苦,我希望那是一种虚构的痛苦。”

  “什么叫虚构的痛苦?”我问。

  “我能感受失去的感觉,能够从那种感觉中提取创作的灵感,但是我也可以在恰当的时刻回到现实中来,能够告诉自己,这些痛苦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它是虚构的,我的生活依然充满阳光。”

  “我不懂。”我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睁开眼睛,禁闭室里依然没有食物,我的肚子开始叫,现在我意识到这的确和往常不一样,一定发生了点什么事情。

  同时,我忽然间懂了崔思晨当时对我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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