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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阳2024-08-07 14:343,073

  “这里就是五年前的‘太空卵’?”我问崔思晨。

  外面的阵阵海风依然不停歇从弧形的入口灌进来,我们虽然浑身湿透,却不再感到寒冷。相反,当我看着崔思晨沉醉在过去娓娓道来的模样,我被内心的一股暖流包裹着,时间正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悄然流逝,我体会着命运对我的宽容,那一刻我迫切希望时间能停下来——如果它真的是一个虚构的概念的话。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多年以后当我进入垂暮之年时,我终于领悟到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心动,尽管当时的我是如此平静,以至于难以察觉我的心早已被她带走。爱情是一种跟癌症差不多的东西,当你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发生很久了。

  “是。”崔思晨对我说,她忽然很忧伤,“没想到这里现在已经破成了这个样子。”

  崔思晨凝视着这个巨型金属建筑的内部,我也在一次次的闪电中得以窥见它的细节,她说得没错,五年过去了,这个冰冷的巨物矗立在无人的海岸上,独立抵御倾盆的暴雨与凌厉的海风,这令它早已锈迹斑斑,在铁皮的焊接处长出植被,我不知道五年前这个东西是什么样子,我只感觉现在的它仿佛一个孤独的守望者。

  我问崔思晨,“你说,当时那个叫莎莎的女孩告诉你,乐队就藏在这里面。”

  崔思晨点点头,她短暂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风雨交加的海面上。

  “她说对了。”

  莎莎说对了,就在第一下吉他声响起后,围着栏杆的一排路灯突然熄灭,而舞台上的灯却亮了起来。

  人群开始疯狂,黑压压一片向舞台下面聚集。

  这时人群再次惊讶地发现,那个原本孤零零立在舞台侧面的金属巨蛋,竟然也在后面连接着一条电源线,与舞台上的音响设备一起供电,盘在巨蛋表面的一圈灯带因此发出了幽暗的红光,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巨蛋正面的门打开了。这是一扇焊接在表面的金属门,原本看起来与其他部分融为一体,现在,门被推开,五个被黑色覆盖的人,仿佛巨蛋所孕育出的新的生命一样走了出来。

  人群开始发出更猛烈的尖叫声。崔思晨看不清那五个人的模样,只看到他们摇晃着身体,仿佛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正在艰难学习走路一般蹒跚而行,他们沿着红色幽光,依次爬上舞台,爬向各自的乐器前面。

  这是一支标准配置的乐队,两把吉他,一把贝斯,一台架子鼓和一台键盘。他们的演奏还没开始,崔思晨就已经看到一场行为艺术,她并不觉得恐惧,但也不理解这样做的意义,她只是觉得一切都过于故弄玄虚。

  但旁边的莎莎已经疯狂了,崔思晨看见她消瘦的身躯忽然被注入了能量,在栏杆后面高高跃起,随着开场音乐的鼓点跳动着。她转过头,发现崔思晨依然像一座雕塑似的纹丝不动,抓起崔思晨的手,试图希望崔思晨与她一起进入此刻的状态中。

  莎莎的手很凉,这是当时崔思晨唯一的感觉,她并不健康。当崔思晨意识到自己依然停留在一名医护人员的身份并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时,她只想笑。

  在舞台变换的灯光下,那五名乐队成员终于缓缓站起来,他们像是终于适应了自己的身体,他们开始用现场演奏接管开场所放的背景音乐,这使得舞台传来的音量在一瞬间变得更加巨大,站在舞台最中间的主唱——他同时也是乐队的节奏吉他手,调整了麦克风的位置,用低沉的声音缓缓演唱。

  后来,崔思晨跟秦泽经历五年如暴风雨一样的感情,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那天之前,崔思晨并不是一名摇滚乐迷,更不是一名哥特金属的乐迷。舞台上正在演出,也跟崔思晨所理解的摇滚乐不太一样,尽管声音震耳欲聋,但节奏却并不激烈,随着贝斯节奏有序地跳动,主唱发出的声音更加低沉撕裂,仿佛野兽发出的低吟。

  后来秦泽告诉崔思晨,这是一种叫做“黑嗓”的演唱技巧,但当时的崔思晨并不知道,她被旋律吸引的同时,本能觉得这首歌似乎想要表达些什么,她努力从那并不清晰的唱腔中去分辨歌词。

  她听清了,那首歌在表达死亡。

  或者说,是舞台上的主唱正在诉说着死亡,这首歌的时间很长,主唱以一个虚构的角色,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故事中,他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已经去往了死后的世界,但在那个世界中,他目睹了自己的逝去所留下的悲伤的余波,也看见了身边的爱人在悲伤中无法真正活着的痛苦,于是,他再次以一个爬虫的身份回到了世界上,从巨大的虫卵中钻出来,来到此刻,他代表死亡本身与所有痛苦的生者对话。

  又一阵海风吹了进来,在这个巨蛋的空腔里发出尖锐的哨音,崔思晨的讲述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她原本湿漉的头发被吹干了,发梢被海风扬起,露出她瓷像一般的侧脸。

  不知为何,我感觉此刻的崔思晨与五年前的她重合了。

  她正在被音乐吸引,海风扬起她的发梢,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下台阶,正在向人群聚集的舞台下走去。黑色的人群在黑夜下狂舞,风越来越大,远处的海浪撞击在表面光滑的岩石上,泛起铺天盖地的泡沫,所有的自然景象都像是被舞台上的这个人召唤来的。

  包括她自己。

  她被召唤着——人生第一次,她被某种东西召唤着,缓步走向舞台,那天,她从医院出来,依然穿着一袭白衣,在微弱的月光下,像个圣洁的献祭者。

  崔思晨的父母都是医生,她从小就在她如今工作的医院里长大,尽管她如此年轻,但她的人生直到此刻已经见到了足够多的死亡,离别的哭声就像此时舞台上传来的阵阵弦乐,悠扬又悲怆。

  下雨了。

  起初只是零星的雨滴,接着,雨势迅速蔓延,倾盆而下。

  除了医院里的气味,另一个崔思晨习惯的,是她长大的城市阴晴不定的天气,这场雨说来就来,不讲道理,她的视线被雨水遮挡,模糊不清,眼前的灯光、舞台——以及一切,仿佛都被涂抹了一番,所有的颜色模糊成一片,变成了一幅印象派油画。

  突如其来的暴雨并没有浇熄舞台下的热情,相反,人们更加疯狂,他们在雨中摇摆着自己的身体,他们彼此相撞,甩动发丝间的雨水,他们对着电闪雷鸣的夜空张开双手,一场末世狂欢的景象正在崔思晨的面前上演着。

  音乐声也比之前激烈了很多,随着主唱的歌词,崔思晨意识到,那首歌的故事已经讲到了高潮,此时鼓手开始了双踩,主音吉他手开始了一段技巧复杂的独奏。

  崔思晨在人群外围停住了,前面已经被堵住,她无法再前进,依然只能远远注视着舞台,她说不清楚为什么,她很想看清那个主唱的模样,可是对方在崔思晨眼里依然只是个黑色影子,一个概念——仿佛对方真的是一个从死后的世界回来的人。

  她站在雨中,目光盯着舞台,这个临时搭建的舞台没有顶棚,暴雨也落在乐队和台上的设备上,崔思晨短暂地清醒了一下,她有些担心台上的电流短路,她很小的时候就在医院里见过因触电而失去一条手臂的人,但台上的乐队似乎并不在乎,他们在暴雨中依然忘我演奏着。

  这时候,崔思晨注意到台上的主唱表现出一些异样。

  尽管依然只能看清对方的影子,但崔思晨从那名主唱的肢体动作中,察觉对方似乎从演出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刚刚还在低头演奏在他忽然直挺挺站住了,转身注视着舞台侧面金属巨蛋的方向。

  然而,台下除了崔思晨之外,没有人注意到主唱的变化——也许注意到了,但依然将其视作演出的一部分。

  不,不是。崔思晨在心里说,那个地方出状况了。

  可是她虽然这样想,却不知道巨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站在石滩上踮起脚,视线依然无法越过狂欢的人群。

  崔思晨犹豫片刻,挤进人群中。瞬间,她像一滴牛奶落进咖啡中,她正在被溶解,艰难地在每一个狭小的空隙中穿梭,每钻过一条缝隙,她就抬头看一看舞台。

  舞台上的主唱依然僵硬地站着,目光凝视巨蛋的方向,尽管依然看不到对方的脸和表情,但崔思晨却感觉到对方的茫然。

  再钻过最后一条缝里,前面就是金属巨蛋。

  就在崔思晨刚准备穿行而出的时候,一阵更大的骚动突然出现,本就足够疯狂的观众猛然间再次沸腾,崔思晨连着被撞了好几次,几乎失去方向,最后那条两人之间的空隙也被堵住了,她抬起头,面前只有无尽的夜海,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撞得调转了方向,用尽全力在人流中转身,再次面向舞台的时候,那名主唱已经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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