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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阳2024-09-03 10:424,031

  崔思晨相信这个男人是真累了,她跟在对方身后,看见这个男人的后背已经湿透,白衬衫被汗水洇出一片地图,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扩张。他爬楼梯的速度也开始变慢,膝盖仿佛在这一个下午迅速老去,每上一级台阶总要低头喘两口气,比如现在,崔思晨看着他在前面靠着楼梯扶手又一次停下,他们堆着阻碍楼道通行的破旧自行车与捆绑在一起的废弃纸箱,墙上贴满开锁和通下水道的广告。

  上海也是有这样的地方的,崔思晨心想,繁华是真繁华,破也是真破。

  “最后半层。”前面的男人深吸一口气,“上!”

  说着,他继续艰难向前攀爬,崔思晨保持两级台阶的距离继续跟着。

  “到了,六楼。”男人说。

  也就是这栋俗称“老破小”楼房的顶楼。

  男人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站门口挨个比对,他显示选定一把,插进锁孔后却拧不动。

  “不应该啊。”男人说,“是这锁生锈了?”

  男人又奋力拧了几下,锁孔依然纹丝不动。

  “试试最边上那把呢?”崔思晨小声说。

  男人重新摆弄去钥匙串寻找边缘,喃喃自语,“最边上?”

  “那把和这把样式相同。”崔思晨说,“可能是同一个品牌的门锁。”

  “同一个品牌也不应该通用啊,这把都能插进去了。”男人说着,摸到了最边上的那把钥匙,果然跟刚才的看起来差不多,对准锁孔,果然更顺滑地进入,随即拧动,锁芯发出一声脆响,他们面前这个刷着淡绿色清漆的木门应声而开。

  “你还挺花心。”男人笑着对门锁说,“两个都适配。”

  男人在自己的冷笑话中迈步进门,伸手在墙上探寻片刻,摸到开关,头顶一盏浮夸的吊灯亮起白光,却并不明亮。

  “五个灯泡坏了仨。”男人看着吊灯,又看着崔思晨说,“回头你要住的话,我找人给你把灯泡换了。”

  崔思晨也跟了进来,她闻到屋子里有一股木头腐朽后留下的霉味,于是绕过男人,走过去先打开窗,窗玻璃很小,一扇被分隔出六块不足人脸大小的方形,窗框出铝合金的,表面锈迹斑斑,崔思晨握住窗锁,但窗锁牢牢卡住。

  “我来。”穿着白衬衫的男人走过来,一双大手替换掉崔思晨已经染上锈迹的手,弓步咬牙全力向上抬,随着飞舞的灰尘的铁屑,窗户也打开了。

  “老房子都这样。”男人拍打着双手说,“东西肯定都比较破。”

  崔思晨点点头。

  男人接着说,“但是也没办法,你这个预算只能找这样的房子。”

  崔思晨没有说话,她环顾四周,房子很小,抬眼便一览无余,左边是并排两扇门是洗手间和唯一的卧室,右边是厨房。

  “怎么样?”男人问,“咱们也爬一下午楼梯了,差不多了吧。”

  “还有其他的吗?”崔思晨问。

  “真没有了,这是最后一套。”男人说,“也就是我手里还有这么几个老房子,现在这种已经不好找了,也没人愿意住。”

  “为什么?”

  “这不明摆着吗,太破了。”男人接着说,“虽然我是中介,但我也跟你说句实在话,美女,你要实在手头紧,考虑考虑合租吧,我帮你找一个全是女生合租的,这种房子住进来麻烦更多,一天到晚就剩下修东西了。”

  “谢谢。”崔思晨说,“但我不考虑合租。”

  “怎么呢?”

  崔思晨笑了笑,没回答。

  男人蹙眉凝思,片刻后也笑了,“明白了,有男朋友。”

  “真的是最后一套了吗?”

  “骗你我是你儿子。”

  “那就是这套吧。”崔思晨说,“我定了。”

  “太好了,今天快给我累虚脱了。”男人说,“那你跟我去门店签合同吧。”

  崔思晨揉了揉衣摆,舔舔嘴唇,“那个……”

  男人警觉,“又有啥问题?”

  “我能不能过几天再给你房租,我最近在找工作,现在手上……”

  “那你为啥现在找房子?”

  “我一直在住旅馆。”

  “刚来上海?”

  “对。”

  男人沉默着微微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男朋友不管你啊?”

  “他现在……他有他的困难。”

  “我啥时候能找个你这样的对象呢?”男人感慨,接着说,“这样吧,你先给我半个月的房租当定金,我给你留到月底,月底之前房租能交上,这定金就算到房租里,如果月底之前交不上,房子我就租给别人,定金不退,你能接受吗?”

  “可以,我月底之前肯定能交上房租。”

  “在上海就没有什么肯定的事。”男人说。

  两人下楼,走出一段后来到男人工作的门店,崔思晨转了半个月的房租,两人按照刚才的说法签了个简单的协议,再次离开后,崔思晨看见太阳已经在西落了。

  她给秦泽打了个电话,但一直没有人接听,又打开微信,心里不禁一阵难过。

  当初在秦泽先离开北京以后,崔思晨就把对方的微信删除了,尽管再次见面后又加了回来,但曾经的聊天记录全都不复存在,幸运的是,那三年其实也没什么聊天记录,崔思晨心里一阵苦笑地想。

  看着手机屏幕,仅存的几条消息都是崔思晨来到上海见到秦泽以后发的,最近的两条,是崔思晨询问为什么秦泽总不接电话,而秦泽的解释是,在录音棚里经常听不见铃声。

  崔思晨在下面键入:我租到房子了。

  她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发送,举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没有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她继续打字: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下班,但我今天想去你住的地方找你,给你过生日。

  刚要发送,崔思晨想了想,删掉了这条信息——她决定给秦泽一个惊喜。

  秦泽住的地方在他的公司附近,崔思晨简单查询了路线,登上公交车。晚高峰开始了,车上人满为患,她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推入公交车中间位置一处摇晃的夹缝中,在黏腻的汗水与燥热的空气中动弹不得,她几次试图去抓头顶的拉环,却发现每一个拉环上都有一只手早已将其占据,没有什么东西留给她,没有。

  公交车在拥堵的道路上走走停停,不时急刹,车内挤满的人群像凝固的罐头被人扔来扔去,左摇右晃却一直停留在原地,时间在暮色西沉中被拉长了,崔思晨在无数个身体的缝隙中看向车窗外,无尽漫长的红色尾灯像有人在这个城市切出一道伤口后留下的血,平时几分钟就会抵达的一站现在需要数倍的时间,靠站后人群上上下下,崔思晨被推移着缓缓到了后门口。

  终于下车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崔思晨还需要再步行一千米的距离才能抵达秦泽住的小区,她不知道这个时间秦泽是不是已经下班了,拿出手机,秦泽依然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走过接近一半的路程后,崔思晨看见路旁有一家蛋糕店。

  她推门进去,听见店里播放着节奏舒缓的流行爵士,店内的暖灯照得人很舒服,空调也开得恰到好处。

  “欢迎光临。”柜台后面一个女店员招呼她。

  这名似乎正在低头忙碌着什么,她戴着一顶和灯光一样暖黄色的棒球帽,帽子上刺绣着这家店的英文名字。

  崔思晨走近靠墙的生日蛋糕展示柜,里面一整排造型华丽的蛋糕个个讨人喜欢,但下面的标价却令她望而却步。

  “买生日蛋糕吗?”女店员终于抬头问,“如果是定做的话,今天做不了了。”

  崔思晨先注意到的是那名店员的手,她的手指纤细,骨骼分明,指甲修得非常干净,正拿着用来制作生日蛋糕用的裱花袋。

  “你不是正在做生日蛋糕吗?”崔思晨问。

  店员笑了,“我这个不是顾客的。”

  “那是?”

  “是我自己做的。”店员说,“我也不是蛋糕师。”

  崔思晨凑近一些,踮脚,目光越过柜台落在店员面前的蛋糕上,那个蛋糕刚刚制作了一半,的确很简陋,看得出并非专业,上面立着一个写有“生日快乐”四个字的糖牌,旁边用奶油刚刚写了一个“秦”字。

  店员依然笑着说,“我就是做着玩。”

  “送给男朋友的?”崔思晨问。

  “对。”店员说,“但比不上店里卖的。”

  “心意更重要。”崔思晨说着,从店员的帽檐下凝视着对方的脸,一双眼睛映着店里的灯光灵动可爱,嘴角依然上扬似乎难掩内心的喜悦,从棒球帽的边缘逃脱的几缕发梢,染着已经有些褪色的淡紫色。

  “你男朋友真幸福。”崔思晨说,“他是做什么的?”

  “是个音乐人。”店员说。

  “明星?”

  “现在还不是,但以后会是的。”

  崔思晨说,“你好像对他很有信心,当明星有那么容易吗?”

  对方的脸上闪过一瞬的不悦,似乎并不喜欢崔思晨悲观的语气,但那表情转瞬即逝,接着说,“我当然有信心,我了解他。”

  “你们在一起很久了?”

  “快三年了。”店员女孩说,“上海两年,北京半年。”

  “北京?”

  “对,我们是从北京过来的。”

  崔思晨突然觉得店里的光有些刺眼,她有点头晕,扶着前面的柜台玻璃,定了定神,又轻轻擦去刚才留在玻璃上的指纹。

  里面的店员继续制作她简陋的生日蛋糕,崔思晨看见对方在蛋糕的“秦”字后面,歪歪扭扭写了个三点水。

  “你们在北京的时候已经在一起了?”崔思晨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遥远。

  “对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店员似乎没想到崔思晨依然没结束谈话,但她看起来并不厌烦,接着说,“那时候他就已经在做音乐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在他住所附近的一家唱片店打工。”店员说,“现在那家店应该已经倒闭了,没什么人买实体唱片了。”

  “是啊。”

  “其实那时候就已经没什么人买了,我们那家店一直赔钱,店长还怪到我头上,说不赚钱是我的原因,说我一天卖不出去多少东西,还自作主张,用店里的钱收购二手摇滚唱片。”

  “后来呢?”崔思晨问,“那些唱片怎么样了?”

  “后来我用自己的钱又把那些唱片买回来了。”店员笑着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些唱片是你男朋友的。”

  “猜对了。”店员说,“我把那些唱片买回来又送给他,那时候他告诉我他在上海有个机会,问我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你同意了?”

  “当然同意,我很爱他。”

  “他也很爱你?”

  “他不爱我为什么要我跟他一起走?”

  “有道理。”

  “光说我了。”店员接着说,“你是要买生日蛋糕吗?我刚才跟你说过吧,定做的今天肯定不行,就剩下柜台里那几个可以买,也是新鲜的。”

  “我不买生日蛋糕。”崔思晨说,“就是想买两个面包,明天当早餐。”

  “面包也不多了。”

  “随便拿两个就行。”

  “那我给你拿两个可颂吧。”店员说,“快打烊了有折扣。”

  “好。”

  店员放下裱花袋,绕到另一个柜台前,将里面最后两个可颂面包装进纸袋里递给崔思晨,接着站在收银台后面操作。

  从崔思晨进店开始就盘旋在她头顶的悠扬的流行爵士渐渐淡出,接着响起另一首歌的前奏,舒缓的分解和弦伴随着弦乐组如滔天洪水。

  这是一首崔思晨只听过前奏的歌曲。

  “我扫你。”店员说着拿起扫码枪。

  崔思晨打开手机,打开付款码,嘀的一声后,店员说,“你知道这首歌是谁的吗?”

  “看你这个表情,应该就是你男朋友的吧?”

  “没错,就是他的,这首歌刚发行,我偷偷加到店里的歌单了。”店员一边为崔思晨打包一边说,“而且,这首歌是他写给我的。”

  “写给你的?”

  “对。”店员将面包递给崔思晨,接着说,“写给我们在北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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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明星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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