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吗?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崔思晨盯着手机上刚发来的消息,迟疑片刻,没有回复。远处传来刹车声音,她抬头看见公交车正在缓缓进站,原本三三两两分散开的人群因此被聚集在一个点上,尽可能往上车的位置挤,直到将原本站在这里的崔思晨挤到了最后面,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排队,原来从来没有什么队。
公交车停稳开门,人群一拥而上,崔思晨在上车时手机又响了,她手忙脚乱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上面显示着秦泽的号码。
“别堵门口,往里面走。”公交司机对崔思晨命令道。
崔思晨任凭手机一直在手心里震动着,还是没接,公交车在驶出站台时震动停止了,街道和楼宇在车窗外纷纷后退,一个急弯后她与车上其他每座的乘客同时被甩向一边。
前面的几个站点都很近,公交车走走停停,始终没有真正开起来,仿佛一个脚步迟疑的人。
你怎么不接电话?不会还没起床吧?
崔思晨看到秦泽再次发来信息,依然没有回复。几乎在同时,来电震动再次响起,她忽然觉得很愤怒,这不公平,她想,尽管此时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不公平,但就是不公平,她拿起电话,却发现是另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她平息情绪。
“你什么时候到?”
崔思晨听出来电话里是上次带她看房的中介。
“快到了,在公交车上。”崔思晨说,“有点堵。”
“没事,我就问问,你别着急。”
对方的态度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是殷勤,崔思晨挂断电话后,一阵心慌,她知道对方态度好是因为错误猜测了她这趟过去的意思,但她实在没有勇气提前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逃避,崔思晨想,一次次逃避,直到逃无可逃。
公交车一路晃晃悠悠,崔思晨看见窗外出现了眼熟的超市拉面馆和成人用品店,还有一条用蓝色围挡围起来正在修的路,两名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一人一头拿着冲击钻将坚硬的路面打成碎片。崔思晨忽然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里仿佛跟自己在北京住的地方也没什么区别。
她甚至怀疑世界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公交车在又一次剧烈晃动后停下,崔思晨下车步行,十五分钟后,她推开了那家房产中介公司逼仄门店的玻璃门,迎面一张办公桌的业务员正在伏案午睡,里面的办公室里源源不绝传出打印机的声音,此前带她四处看房的东北籍业务员隔着窗户看到她,走出来时红光满面。
“来了。”
“嗯。”
“早高峰过了这片还是有点堵。”业务员说,“主要是修路的问题,都改单行了,修完路就不堵了。”
“哦。”
“正给你打合同呢。”业务员指了指身后他刚出来的办公室,“我刚才跟老板申请了,完事咱们签了合同,我免费给你安排一次保洁。”
崔思晨听到急忙摆手,“我那个……”
“别跟我客气啊。”
“不是……”崔思晨四下张望,一直无法将眼神聚焦在对面这个热情的男人脸上,“就是,我这次过来……”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
业务员问,“有问题?”
崔思晨默默点头,“有点。”
打印机的声音停止了,崔思晨的租房合同缓缓从里面吐出来。
“什么问题?”
“我不想租了。”崔思晨说。
“怎么了?”
“我准备走了,离开上海。”
业务员一声长叹,崔思晨低着头,微微抬起眼皮,面前男人身材魁梧,胸前的工牌随着那声叹息翻了个面,展出带着微笑照片的姓名:陈昊。
“电话里咋不说?”陈昊的东北口音变得更明显了。
“我觉得过来更正式一点。”
“正式啥呀?这一上午为了等你,好几个要看房的我都没。”陈昊说着指了指空荡的四周,除了那个睡觉的业务员外其他的工位都空着,陈昊接着说,“你看看,别人都出去了,就我到现在饭都没吃一直等你。”
“对不起。”崔思晨小声说。
陈昊似乎还想说什么,刚张了张嘴,看着崔思晨低头的样子,又叹了口气把话咽了下去。
崔思晨还想解释,陈昊却转身就走,风风火火回到里面的办公室关上门,将崔思晨扔在外面,崔思晨不知所措,她觉得他们的对话结束了,但她想说的还一句都没说出来。
她想哭。
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时刻,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陈昊从里面出来,端着一个套有杯托的纸杯,回来放到崔思晨面前,“先喝口水。”
“谢谢。”崔思晨端起来,这一路的确有些口渴。
陈昊又将几块独立包装的奶油饼干扔到桌子上,崔思晨猜测这是他们平时用来招待客户的,她疑惑看着陈昊,陈昊说,“我估计你也没吃饭,先垫一口吧。”
崔思晨迟疑拿起一块饼干,从边缘撕开包装,一股奶油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的肚子同时很配合地发出一阵长鸣。
刚才的苦着脸的陈昊笑了笑,从兜里掏出烟点上,深吸一口,转头对着自己身后将烟雾吐出,随即又将飘散的烟雾删了删,沉吟片刻,再次站起来,走向伏案睡觉的业务员后面,打开遮挡在一堆乱线中间的空气净化器,净化器瞬间发出巨大的噪音,惊醒了那名睡觉的人。
“不好意思啊。”陈昊说,“你去我屋里睡吧。”
对方眯着蒙眬睡眼晃悠着离开,外面只剩下崔思晨和陈昊两个人。
“饼干还有,吃完我再给你拿。”
“不用了。”
“那玩意不值钱,都是从超市批发的。”
“真不用了,谢谢。”
“咋回事啊到底?”陈昊接着问,“为啥突然就要走了?你不是刚到上海吗?”
崔思晨摇摇头没回答。
“跟你对象黄了?”
崔思晨依然没有回答,她定了定神,对陈昊说,“我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啥事?”
“之前的定金……”
“咱俩之前不都说好了吗?”陈昊打断她,“你不租定金不退。”
“我知道,但是我现在没找到工作,回去还要路费和其他开销。”
“那也不是我的问题啊。”
崔思晨无言以对。
陈昊拿过崔思晨的纸杯起身,去饮水机里再次给她接满端回来,语气平静了一些接着说,“老妹,我也没别的意思,主要你那个定金也没进我兜,都交给公司了,我不光没从你这儿挣着钱,你这单黄了,公司还得扣我绩效呢。”
“我不知道还有扣你的钱。”崔思晨说。
“我也不知道你真能不租啊。”陈昊说,“交了定金很少有不租的。”
崔思晨点点头,缓缓站起来,将桌上自己拆开两个饼干的包装纸收起来,眼神四下扫了一圈没看到垃圾桶,默默将包装纸放进自己的口袋。
“打扰你了。”崔思晨说。
“行吧。”陈昊说。
崔思晨转身再次推开玻璃门,离开门店回到街上,此时已是正午,太阳却没出来,头顶阴云密布却没有下雨的意思,潮湿的空气令她感觉周身黏腻。
她原路返回,耳边冲击钻的声音逐渐又变得清晰,这时候手机在口袋里又震了一下,又是秦泽的信息。
刚才给你打完电话我就去忙了,现在刚吃完午饭,有件事我是想当面告诉你。
我已经知道了。崔思晨在心里想,她将手机放回口袋,忽然理解了那个叫陈昊的业务员,再次想,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我也不用跑这一趟。
“等会儿!”在冲击钻巨大的声浪间隙,陈昊的声音见缝插针传进崔思晨的耳朵。
她转身,看见陈昊气喘吁吁追上来,在崔思晨面前站定。
“怎么了?”
陈昊努力喘匀两口气,从兜里掏出钱包,扯出三张递给崔思晨,说,“平时都不咋带现金了,这还是上午帮客户在网上交电费,人家给我倒的。”
“这是什么意思?”
“咋了?嫌少啊?”陈昊笑着说,“你那定金真是公司收了,这是我个人给你的。”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这样不行。”崔思晨说,“我已经让你损失了。”
“你来找我不就为了这事吗?”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情况,我没想过让你为难。”
“也不能怪你。”陈昊说,“什么事都是到跟前才知道啥样。”
崔思晨哭了出来。
“你干啥呀?”陈昊慌了,从身上上下翻找,半天没找到纸巾,只能愣在原地,“让人看见寻思我欺负你呢。”
崔思晨擦了擦眼泪说,“我不能拿你的钱。”
“我让你拿你就拿,咋那么多事呢,我挣得是不多,也不至于三百块钱都掏不出来。”陈昊说,“再一个,你要是因为没钱路上出点啥情况,你这不让我后悔吗。”
崔思晨犹豫了,陈昊说,“别说我非礼啊。”
崔思晨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陈昊已经一把抓起崔思晨的手,将那三张钞票强硬塞进她的手中。
“你也别过意不去,其实那房子你不租也挺好,我给你的价高了,不值那些钱。”陈昊接着说,“房子这玩意就跟男的一样,不合适退了就完了。”
崔思晨破涕为笑,“你还挺会讲道理。”
“这话不是我说的。”
崔思晨问,“那是谁说的?”
“我前妻。”陈昊说,“说的就是我。”
陈昊说完,挥手作别,崔思晨看着他的魁梧的背影在电钻声中缓慢消失。
手机再一次震动,秦泽的消息发过来:
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在这儿告诉你,其实我要告诉你的是个好消息,我的单曲终于制作成唱片了,之前我一直以为公司只会做一个数字版本,没想到这次还真的做了CD,虽然现在已经很少人买CD了,但这件事对我来说意义很大,你知道我有多喜欢实体唱片。
我当然知道。崔思晨放下手机在心里说,恭喜你,秦泽,我祝你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