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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阳2024-09-07 13:154,134

  挂断电话后,崔思晨走向柜台后面正在用手机看电视剧的女人,“你好,”她说,对方并未回应。

  崔思晨的声音被门外嘈杂的人群淹没了,她不得不提高嗓门,又喊了一声,柜台里的女人这才不紧不慢抬起头,崔思晨接着说,“我取行李。”

  “手机号。”女人说。

  崔思晨大声报了自己的手机号,女人将数字输入电脑,指了指贴在柜台上的一个二维码,“扫这,三十五。”

  扫码付款,崔思晨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出寄存处,加入了急匆匆赶往候车大厅的人流。

  过了安检,崔思晨听到她要乘坐的那趟车已经开始检票的广播通知,于是加快脚步,像流水一样绕过所有挡在前面的人,这期间手机在口袋里再次不知疲倦地震动起来,她没有理会。

  从房产中介的门店到火车站的这一路,秦泽至少给她打了二十个电话,崔思晨一个没接,她不知道该对秦泽说什么,她害怕只要电话接起来,自己此刻本就摇摇欲坠的勇气会瞬间坍塌,她会想要留下来。

  崔思晨不打算做这种注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一条长队正在缓慢通过检票口,崔思晨排在队尾,松了口气,从兜里摸出车票待命,这时她听见队伍里传来喊声,“前面干吗呢?能不能快点?”

  这个声音带动起更多的催促声,崔思晨意识到这支队伍已经停滞半天了。

  “别耽误后面的人,一会儿赶不上车了。”人群里再次发出声音。

  赶不上车的可能性在崔思晨的心里发出一声闷响,她短暂地动摇了片刻,有些期待这件事的发生,她侧过身,视线越过人群直抵队伍最前面的检票口,看到站在那里是一名老人。

  崔思晨看不到那个老人的脸,只看得到老人的背影,他戴着一顶灰色的贝雷帽,身穿条纹衬衫,似乎正在和检票员说着什么。

  那个老人的衬衫让她想起自己在医院工作时经常见的病号服,那时候穿着这种病号服的很多也是老年人,行动也像此刻堵住长队的老人一样缓慢,对所有的事都力不从心,这些老人喜欢在风和日丽的下午坐在住院部大楼门口的长椅,一言不发闭着眼睛享受扑面的阳光,当时崔思晨觉得他们是在享受生活,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也许那是与世界告别的方式。

  想到这里,崔思晨觉得恍如隔世,时间仿佛在她的四周被打乱了,她被强烈的思乡与对此处的不舍撕扯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时候队伍突然再次移动了,最前面的老人终于通过了检票口。

  崔思晨觉得这是命运替她做了选择,她该离开这里。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崔思晨也通过了检票口,像羊群中的一只羊随着群体而动,她走进一条常常的通道,通道里人们的说话声出现混响,拖着箱子站在向下的扶梯,扶梯以60BPM的运行速度将她送到站台,站台地面上的指示告诉崔思晨她还需要向身后走两节车厢,这段距离与整列火车的比例,大概相当于一首歌中吉他独奏的位置。

  她都告诉我了——秦泽突然发来这样一条信息。

  火车进站了。

  尽管崔思晨只有一个行李箱,但那里面塞满了崔思晨至今为止的全部人生,很难被托举上行李架,崔思晨在列车员的帮助下用绳子将其固定在两节车厢中间,她接着开始寻找自己的座位。

  找到座位时,崔思晨看到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

  “不好意思。”崔思晨说,“这是我的座位。”

  对方不为所动,有时候崔思晨怀疑自己是不是比其他人的声音都低,低于这个世界的平均标准,以至于很多人都听不见她,行李寄存处的女人也是,此时占据了她座位的人也是。

  崔思晨认出来他就是此前检票口的那个老人,此时老人已经摘掉了贝雷帽,露出一头银发,他看起来十分疲惫,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身后刚上车的乘客一个个擦着崔思晨的肩背从她的身边挤过去,不时发出几句抱怨,崔思晨轻轻在那个老人肩膀上拍了拍,老人仰起头,用一双疲惫的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老人的声音沙哑。

  “您好,这是我的座位。”

  “你的……”老人颤巍巍拿出车票,“这不是13A吗?”

  “这是13B。”崔思晨说,“13A是旁边这个。”

  “好,好。”老人说着撑起扶手,艰难起身,“对不起啊小姑娘,给你添麻烦了。”

  老人的道歉让崔思晨反倒觉得是自己犯了错,她连忙摆手,接着跟老人换了个位置,坐在她在买票时特地挑选的靠窗的位置上,柔软的坐垫帮助崔思晨短暂卸下了这一路的疲倦,她手肘撑着窗沿,掌心托起下巴,转头看着静止的静止的火车窗外静止的站台上唯一跳动的时钟。

  玻璃上映着车内倒影,从影子里崔思晨看到旁边的老人缓缓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厚厚一沓打印出来的文件,第一张上写着四个字:

  诊疗报告。

  他是医生?崔思晨这样想着,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虽然看着车厢前方,余光还是不自觉扫过老人手里的报告,老人缓缓翻开,第二页依然只有一句话:

  解离型人格障碍病例解析。

  崔思晨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这是她刚才放在桌板上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

  她告诉我,她那天知道去蛋糕店的人是你。

  崔思晨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忽视这些信息,刚才老人的报告短暂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现在她的心又乱了。

  秦泽的另一条信息很快发了过来:

  其实在我去旅店找你的那天,本来是打算告诉你的,可是在见到你以后,突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害怕会伤害你,才一直没对你说。

  崔思晨放下手机一声冷笑,现在变成你对我的关心了,她只觉得荒谬,意识到秦泽此时这种拙劣的推脱之词已经无法再欺骗她了。

  事实上她在谈定去来上海找秦泽的时候,是预想过很多种可能的,其中也包括秦泽已经拥有了新的感情,那时候崔思晨问自己,我能够接受这种情况?她的答案是不能,但她同时也决定去接受面对这种情况的风险,那时候的崔思晨很理智——她现在依然如此,她知道她跟秦泽已经分手了,秦泽拥有跟任何人在一起的自由。

  她从没想过秦泽新的感情发生在他们依然在一起的时候。

  你能接受背叛吗?坐在火车上崔思晨问自己,答案依然是不能。一时之间崔思晨甚至不知道哪件事令她更难过,是秦泽背叛了她,还是她发现了秦泽的背叛。

  一只枯树般的手突然伸到崔思晨面前,崔思晨一愣,看见那只手里捏着一张纸巾。

  “擦擦眼泪。”旁边的老人说。

  崔思晨这才意识到那滴眼泪已经从她的眼眶涌出,划过她表情麻木的脸,停留在下颌,最后在发车的晃动中不堪重负掉落在胸前。

  “谢谢。”她接过纸巾。

  老人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报告,崔思晨擦了擦眼睛,视线一片模糊。

  “您是医生吗?”她问。

  “我吗?”旁边的老人说,“算是吧。”

  “算是?”

  “我是——曾经是一名心理治疗师。”老人笑着转过头。

  他的慈祥令崔思晨觉得似曾相识。

  “您在看的是治疗记录吗?”崔思晨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慌忙解释,“我不是有意偷看,是刚才扫到了一眼。”

  “没关系。”老人说,“其实这不是真正的治疗笔记,写这些的时候我还不是真正的心理治疗师。”

  “那应该是很多年以前了吧。”

  “那时候我跟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

  火车开始越开越快,窗外的景色迅速后退,崔思晨眼睁睁看着一个偌大的上海在她的面前消失,再次成为远方,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来这座城市。

  她意识到自己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城市,她从来没有做到真正告别。这可能就是我总是后悔的原因,崔思晨想,也是我总是忍不住回头的原因,如果我曾真正告别,也许就能放下了。

  我想你。

  秦泽在信息里说。

  崔思晨装作没有看见,现在她急需一些能令自己分散注意力的方式,以抵挡秦泽持续不断对她感情的冲击,于是继续问旁边的老人,“您这个案例是一种心理疾病吗?”

  “是的。”老人点点头,“你有兴趣?”

  “但是我怕涉及到隐私。”

  “不谈病人信息就不会涉及到隐私。”老人接着说,“这种疾病叫做解离型人格障碍。”

  “什么意思?”

  “这是一种很少见的心理障碍。”老人似乎来了兴致,将文件夹放在膝盖上,对着崔思晨微微转身,接着说,“这种病症还有一个说法,叫做分离性身份障碍,患者的主要表现是会出现不同的人格状态,并且这种人格状态是在不同的时间交替出现的。”

  “精神分裂?”崔思晨说。

  “不能那么简单地总结。精神分裂在学术上并不是一个严谨的说法,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而且确实很接近。解离型人格障碍的患者,他们的不同人格都有自己独特的思维和行为模式,同时也有不同的记忆和情感反应。”

  我想你。秦泽再次发来相同的信息,这让崔思晨不得不怀疑他已经无话可说了,接着秦泽的下一条信息来得很快,我想跟你见一面,他在信息里说。

  崔思晨看着远去的风景,她不敢想象自己此刻如果还在上海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她庆幸此时的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机会。

  有时候,你需要借助一些强硬的手段让自己解脱,崔思晨想,比如疾驰的列车。

  “不好意思。”崔思晨放下手机对老人说。

  “没事。”老人笑了笑,“你不回消息吗?”

  “不用。”崔思晨摇摇头,接着问,“那您说的这类患者,他们知道自己有不同的人格吗?”

  “在刚刚出现病症的时候通常都是不知道的,并且大多数的患者一直到最后都不知道,因为当一个人格出现的时候,其他的人格就会被压制,所以患者自身是无法察觉的,不过在一些被治愈的案例中,患者最后会知道。”

  “怎么治愈,让患者发现自己有不同的人格吗?”

  “可以这么说,至少你刚才说的是一种相对比较有效的方式,患者需要知道真相,需要知道自己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这样风险也很大,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曾经是个不同的人。”

  “您的这位患者也是这样治愈的吗?”崔思晨说,“我这样问应该不涉及隐私吧。”

  “对,就是这样治愈的,不过这位患者的情况没有那么复杂。”

  “怎么说?”

  “我的这位患者——确切地说并不是患者,应该说是我的一位朋友,这人事实上只有两个人格——你的信息来了。”

  崔思晨知道她的信息来了,她只是希望自己不知道,但桌板上随着震动而亮起的手机屏幕此时显得格外刺眼,她拿起来,看见秦泽的消息:

  其实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信息到此为止,崔思晨很愤怒,秦泽总是这样,话说一半扔在那里,让问题漂浮在半空中,他是如此擅长让身边的人心神不宁。

  她放下手机,再次面对旁边的老人接着问,“您说的这种心理障碍,一般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很多原因。”老人说,“最常见的是心理创伤,比如说在童年时期遭遇过身体或者情感上的虐待,不过也有在童年时心理很健康,成年后却出现问题的患者,这种主要就是心理压力或者经历过某些极端情况造成的。”

  “极端情况?”

  “对,比如亲眼目睹过死亡。”老人说。

  我知道你能看到我的信息,你就是选择不回复,你就是这样,总是逃避问题。

  崔思晨甚至能从秦泽刚发来的信息中听见他的语气,他又将问题扔到我的头上,好像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崔思晨想。

  下一条消息迅速弹出来。

  可能这句话会让你不高兴,但我还是决定跟你说——

  秦泽甚至将这条信息分成了两次发过来。

  我们会分手,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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