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兽对着我怒目圆睁。
这看起来像是一只麋鹿,我不确定,我从未见过真正的麋鹿,所有它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动物,一只只存在于这个世界或者根本就是凭空臆想伪造的动物,总之我不是野生动物的专家。
不过我小时候的确时常冒出这样的幻想:如果我不是作为一名人类,而是以一只动物生存会怎么样?我的一生会不会简单轻松很多?
我无来由再次想起这件事,又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将注意力回到此刻,我现在来不及确定这只动物到底是什么,我确定的是,它是一个机关。
我围着兽首来回打量,试图找到某个可以操作的部件,手摸上去,毛发是纤维做的,眼睛是玻璃,骨骼和皮都是树脂材质,与很多事情一样,禁不住细看。
老马有节奏的鼾声从餐厅一阵阵传过来,中间有过停顿,每次停顿都令我心惊肉跳,害怕他会突然醒过来,当然我也想好了说辞,真被发现我就说自己无聊随意参观,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这话挑不出毛病,但我还是不想他醒过来,老马不是傻子,我也没自信真能掩饰自己鬼鬼祟祟的行为。
现在我开始怀疑我的判断,我还是没找到打开暗门的开关,回头一想其实我根本没有任何依据,什么暗门什么开关都是猜测的,原因很可能是我看过太多恐怖片。
我将手臂搭在兽首的嘴巴上,靠墙思索,事实上也不是什么思索,我虽然没有老马喝得多,但体内的酒精也已经令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只是沮丧,十分沮丧,我意识到自己白跑了一趟,挨了顿骂,赔了瓶酒,一无所获。
忽然间,那只兽首原本大张的嘴突然咬合,齿轮发出一阵脆响,顷刻间将我的半条手臂吞了下去,我一声惨叫。
餐厅里熟睡的老马似乎听见了声音,他趴在餐桌上发出一阵呢喃,他的角度正好能从餐厅的门口看到我,我紧张不敢动,见老马换了个姿势,抬起他压出红印的半边脸,换另一半压在手臂上接着趴桌子睡,鼾声很快再次响起来。
这让我松了口气,随后猛然意识到我被吞掉的手臂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仔细一看,兽首两边的尖牙刚好落在我手臂的两侧,完全没有碰到皮肤,几乎可以称作严丝合缝,这显然就是为了让人将手臂伸进去的设计。
我张开被吞进去的五指在里面探了探,摸到一个簧片,轻轻扳动,兽首的巨口再次张开,随着我成功将手臂抽出来,旁边的暗门也应声而开。
我在惊喜中走进去,开关就在门边,打开后是和外面一样昏黄的顶灯。
里面是一间书房,三面都是相同的实木书架,我走到近前,看到几乎所有的书都是管理类的工具书,看来老马是真有心在这个世界好好当一把领导。
我的时间紧迫,我在心里提醒自己,我得尽管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我开始在每个书架上仔细查看,不放过任何一条缝隙,但三面书架翻完依然没有找到,我再次自我怀疑,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太想当然也太冒进了,而我很有可能因此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这不是你该进来的地方。”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这个说话的声音令我熟悉,但不是老马的,我转过身,看见之前的光头管家正在暗门旁盯着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凭空出现,之前以为他已经睡了或者走了,更让我想不通的是,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听见他说话,但那声音——就像我刚才说的,令我熟悉。
“我……”
我本来还想掏出自己准备好的说辞,但是面对管家利刃一般的目光却张不开嘴。
“你在找什么?”他问我。
这个人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这才更令人恐惧。
我努力镇定下来,“走错了,”我嬉皮笑脸着说,“走马哥书房来了,马哥还挺爱学习啊。”
我说着便试图蒙混离开,但那个人不为所动,既不拆穿我拙劣的谎言,也不做任何反驳,依然如雕塑一般站在门口,却正好挡住了我出去的路,我进退两难,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管家在问我的同时举起手,我看见他两指之间夹着一张卡片。
那是一张黑色的卡片,大小跟信用卡差不多大,卡片中间印着一个淡黄色的巨大英文字母“M”。
“麦当劳的积分卡?”我笑着说。
管家没有笑,更凸显我此刻的尴尬,他依然举着那张卡片,对我说,“M代表的是中级。”
“中级?”
我想起来,老马说他也只有一张中级通行证。
“怎么跟卖衣服的一套标准。”我说着也彻底冷静下来,意识到现在没必要装了,对管家说,“我就是来找这个的,被你发现了,你要是愿意放我一马,我谢谢你,你要是非得告诉老马,我也认栽。”
管家不说话。
我也急了,对管家说,“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在这儿跟我装冷血保镖,怎么的,活着的时候电影看多了?”
“你更需要他。”管家说。
我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刚才第一次听见他说话的那种熟悉感就再次油然而生,我来不及想,管家便继续向我靠近,我本能想后退但控制住了,我知道这时候后退会让我刚建立起的气势荡然无存。
此刻管家已经站在我旁边。
“一直往南走,就是安检的地方。”管家说。
接着,他将卡片递给我。
“你是要把这张通行证给我?”
“我说了,你更需要他。”管家回头望向门口,老马的鼾声在我们沉默的时候若隐若现。
我犹豫着接过卡片,忽然脑中响起一个如炸雷般的声音,我看着面前这个面色苍白身形消瘦剃着光头的男人,他的眼神已不再像之前那般凶狠冰冷,反而是又一个令我熟悉的渴望——甚至可以称作感激的眼神。
“你是当初在邦乔维演唱会门口的那个男孩?”我说。
“你终于想起来了。”他笑了,“我刚才说的话都是你跟我说过的。”
看着这个笑容,我更加确认就是他,他此刻的年纪看起来比当初要大一些,但我立刻又悲伤地意识到,并没有大多少。
他似乎猜中了我的心思,对我说,“看完演唱会之后没几年,我就死了,死在了一次化疗后。”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谢你,你让我最后走得很安心。”
“你该谢谢邦乔维。”我说,“等他来的时候亲口告诉他。”
他再次笑了笑,我们听着老马的鼾声,他说,“你快点走吧,他随时可能会醒,记住,往南走,过安检,别带任何违禁品,否则可能会引起更多检查暴露身份。”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问他,“老马发现通行证没了,你怎么办?”
“他不会发现的。”管家说,“他从来都不需要通行证。”
管家说得对,我的时间紧迫,我最后对他道了谢,匆忙离开老马的家,我踏入夜色中的森林,回想着管家告诉我的路线一直往南走,头顶偶尔传来几声鸟类的哀鸣。
我感觉自己仿佛在从地狱逃脱——这甚至都不算做比喻。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当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时,我看到黑暗的尽头漂浮着一片朦胧的幽蓝色的灯光。
跟着灯光同时出现的还有阵阵低语,听着像是人声,但是又听不清楚,这让我愈发觉得自己真的身处地狱,按说玩摇滚的人是不怕地狱的,但我必须承认此刻我感到了巨大的恐惧。
我放慢脚步,靠近幽光与低语,发现这里是安检的地方。
规模很小,只有两道安检门,每个门边站着一名手持扫描器的工作人员,而门前的人群则排着长队看起来无边无际。
我走过去站在队尾,跟着人群向前缓慢蠕动,很快,我的身后又排满了人。
等待的过程比我从老马家来到这里要更久,而我毕竟是偷来的通行证,很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越接近安检门就越紧张。
但当我终于能看清前面的人一个个通过安检门的时候,稍微松了口气,我发现比起我去过的机场,这里的安检强度更像是地铁,工作人员很敷衍,几乎所有人都是抬胳膊扫一下便立即放行,并没有核实身份,等待的时间久仅仅只是因为排队的人太多而已。
我想,还我当那个工作人员我也受不了。
终于到我了,我心怦怦跳,张开双臂。
“通行证。”工作人员说。
我将那张酷似麦当劳积分卡的卡片递给他。
“中级。”
“对,中级。”我说。
工作人员盯了我一眼,这一眼极为漫长,但他最终还是将扫描器在我身前划拉了一下,接着命令我转身,又扫一下,“走。”
我长舒一口气离开。
“中级走中间的门。”工作人员接着说,“走错了回不去,通行证也失效。”
我已经看见了前面三扇并排大门,站在中间,一步跨进去。
突然间,我感到一阵极速的下坠,面前五光十色,极为晃眼。
我在自己十八岁的生日玩过一次蹦极,这感觉跟那时一模一样。
接着,我眼前一黑,下坠的感觉消失了,我似乎落在了什么地方,但身体并没有感觉疼,而是一种无法准确描述清楚的被抽空的感觉。
我再次睁开双眼。
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狗盯着我。
“醒了?”黑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