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陡然间震荡起来,她的府邸,她的夫君,她的招财进宝,全都在震荡中破碎开,如镜花水月一般,散了个干净。
这种骤然抽离的疼痛,让金玉钏哀嚎一声。
她听到百花杀的声音:
“这些都是他的幻想,是他用阵法制造出来的幻境,不要被他迷惑。睁开眼,看看眼前现实!你死后还被强行塞进棺材完婚,躺在棺木之中用自身消化金蟾内丹,保佑家族荣华,是极幸运才没死,最后你的家族却嫌你碍事,污蔑你是妖孽,要杀你取出金蟾丹……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真情实意,有的只有无尽的算计、迫害、杀戮……这才是现实!”
金玉钏还沉浸在刚才的幻境之中,愣了一瞬,忽地笑了,“原来他做的梦与我一样。”
“梦终究是梦,不是现实!”百花杀怒吼,“我也曾梦见与夫君百年,也曾梦见过盛儿娶妻生子。然而都不可能了,梦越美,醒来时,心就越痛!这一切都是因为人心贪婪阴险,我恨他们!”
“天地阕宗最后的几个大人也都被你杀死在了裂谷下。天地阕宗已经不剩什么了。”金玉钏看着百花杀因为仇恨而扭曲的面孔,“害你们一家的人早化成了一捧灰,天道轮回,他们并没有善终。不要再被芍药花精控制,他非人,未曾体会过做人的快活,自然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可你是快活过的,总知道这世间有黑就有白,你也该将仇恨放下,带着你儿子的神魂升天,早日与夫君团聚。”
“我们一家还能团聚吗?”百花杀因为这个念头,神色松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芍药花精强烈的执念便控制了她的神魂,让她的脸再次扭曲起来,“不可能的,不可能有什么快活……都得死,都得死!”
“仇恨的终点是毁灭,我还不想毁灭……”金玉钏转身朝着光亮处走去,“对不起,我要回去了,有人在等我……”
***
看着金玉钏瞳仁中的赤红渐渐褪去,恢复了神智,简星阑才松了一口气,失血过多,加上强撑着控制阵法,身体早已虚脱,全靠意志力在强撑着,俊脸早已煞白一片,此时,更是使不上一分力气,朝一旁倒了去。
金玉钏神智恢复,与兵人神魂断连,让兵人彻底失去了控制,脚已踏进宣城,踩蹋了城门,火矢流星漫天飞舞,街道之上早已成了一片火海,凄惨呼叫声,传到了金玉钏的耳朵里。
“祖宗,救命……”
“我的孩子还在房里,救救我的孩子……祖宗啊,求您显灵……”
“娘……我怕……祖宗已经不要我们了吗?”
……
金玉钏双臂扶着简星阑,看着他煞白的脸,柔声说:“我去去就回。”
“去吧。”简星阑睁开眼睛,虚弱地笑了一笑,“去做你想做的事。”
金玉钏双眼含泪,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慢慢将他放在地上,捡起一旁的斩神宝剑,朝着宣城方向飞奔而去。
宣城里所有的金氏子孙都无法忘记那一日,火光中,巨大的兵人毁天灭地,他们的祖宗,一身红衣神祗般从天而降,手中一把斩神宝剑,劈向兵人。
兵人暴怒,释放出如雷炮火,重拳相向,金氏祖宗丝毫不惧,身染鲜血毫不退缩,最终以一己之力,斩下兵人头颅。
得救的子孙跪地叩拜,感谢祖宗相救。
金氏祖宗站与兵人肩上,面向众人,平静却坚定地说:“今日起,我与宣城金氏一刀两断。我不再以自身庇佑任何人,尔等所为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说着,兀自飘然而去,留下一片金氏子孙,捶地痛哭哀嚎:
“祖宗,我们错了!”
“我们也是被长老们所惑,所有错事并非本意。”
“祖宗,我们生在金家,便是您的后人,您怎可弃我们而去……”
……
金玉钏走向城外,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一次都没回头。
尾声
这场让朝堂纷乱、举国震荡的战乱持续了两年,才终于平息了下来。
这两年里,皇上重组东固联盟军,平定纪城军与离王之乱,又与漠河王联手将蒙古乌尔达部彻底赶出国境线,朝中离王的爪牙,也被慢慢拔除,朝中恢复生机,为了填补官员空缺,皇上决定加开恩科,选拔一批有才之士。
这两年发生的传奇之事太多,天桥下说书先生的生意都好了许多,嘴皮子都磨破了,然而最受听众喜爱的还是以皇上和东固老臣们为素材的本子,《傲娇殿下与他的忠犬臣下》《殿下再爱臣一次》;还有以漠河王与乌尔达部首领摩罗为素材的,《 我的死对头来自草原》《论任何收服草原雄鹰》。
当然,还有一出《金蟾战魔兵》。
金玉钏躺在廊下的躺椅上,手里举着阿昴刚给她带回来的话本,正看得津津有味,书本猛地就被抽走了,秀眉一皱语气里带了几分恼火:“我还没看完呢。”
简星阑单手背在身后,一手举书,才看了一行,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夜䝞兄弟知道你让人将他们写成半人半鸟的神兽吗?”
“不是我写的好不好?是刘书生写的,他最擅志怪小说,我只是提点了他一下,让他将志怪和实事结合到一起写,一定卖座。”金玉钏看着简星阑的俊脸,得意地一条眉,“刘书生不愧是我手下最聪明的写手,一点就透,这本书上市一定大卖。”说着又笑道:“夜䝞兄弟应该不会介意,毕竟他们都洗白上岸,兄弟俩一个在礼部当闲差,一个在御林军当副统领,哪里有闲工夫逛书市买话本看。”
“夫人说得对。”简星阑将书还给金玉钏,又在她颊边亲了一口,“现如今你的生意越做越好,为夫也要加油才是,争取这一科中个榜眼回来。”
金玉钏撇撇嘴,“皇上下密诏请你进宫当官你不去,非得自己考。考就考吧,还非得拿榜眼,状元不好吗?俸禄都多些。”
简星阑神秘地摇摇头,“本朝状元历来不外放,关在京中,我和糯糯还怎么去外面逍遥快活?”
“也是哦。”金玉钏笑起来,“那你加油,等你外放的文书出来,我就将我的书阁交给碧玺和英杰打理,只带阿昴,咱们一家三口,一起上任去。”
宣城那场大战之后,尉迟妙竹带人救出了困在城中的阿昴、琴弦、金碧玺、简英杰等人,还有金、简两位族长。
两位族长被长老们绑架关押,险些丧命,对家族彻底失望,放弃了族长之位,去了城外一处庄子里养老。
金碧玺与简英杰则跟着金玉钏和简星阑一起来了京城,一直在金玉钏开的书阁里帮忙,简英杰负责迎来送往,金碧玺则跟书阁养的书生们喝茶聊新话本的点子,有了好的他先看,看完满意,才送来给金玉钏看,二人忙得不亦乐乎。
最重要的是,二人不再是族长继承人,以后可以自由婚嫁,简英杰最近忙着四处相亲,倒是金碧玺满嘴风月,就是不见他接触什么姑娘,反倒热衷与搅黄简英杰的相亲,两人经常因此大打出手。
虽然,基本上都是金碧玺单方面挨打。
至于宣城,金玉钏很少去关注,只是在尉迟妙竹的来信中得知,这两年里,宣城崛起许多新的商户,金、简两家彻底败落了,就连那威风凛凛的祖陵也因为无人打扫祭拜,而破落了许多。
金玉钏看着来信,想起来京城前,她与简星阑最后一次去祖陵。
那时简族长和元宝婆婆刚刚获救,整个人都瘦脱了相,但依旧坚持带二人去祖陵,说藏着一个秘密,一直没说,心中有愧,再不说,怕来不及了。
几人来到祖陵,简族长打开一间密室,走进去,里面是个冰棺,冰棺之中躺着一个白发老人,老人面目安详,已死去不知多少年。
金玉钏看到眼前一幕十分惊讶,简星阑倒一脸淡然,微微一笑,“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那老和尚的最后一位后人。”
简族长惭愧地低下头,“祖上果然已经知道了。没错,这位正是慧隐和尚的后人。十年前染了风寒去世了,身后再无后人了。”
“我二人下葬之后不久,族中就接走了一部分慧隐和尚的后人,圈养了起来,为得就是有朝一日我二人醒来,不肯就范,就用慧隐和尚的血脉将我二人继续封在棺内,永不许我们见天日。”简星阑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的推断。
他在入军营前其实就已经收到了久安的书信,书信中那位箴家老仆,告诉久安,曾经帮着老爷整理家谱,老爷说过祖上兄弟中,有一房无故失踪了,至今也没找到,但是族谱中依旧留了那一房的位置,以期望以后能找到那一房的后人,认祖归宗,家族团圆。
而在此之前他在族中的书籍记载中,看到过几次箴氏,心中早有疑惑,但无从查证。而且每次试图查证,都会被族长阻止,他便有了些猜测,猜测箴氏在简族长手中。
简子旬往日明亮矍铄的双目此时已经浑浊,他看着棺木,眼神悲戚,“箴氏乃我两族的秘密,当上族长那日,老朽方才知道他的存在。上一任族长交代,若祖上醒来不肯就范,就要……以确保两族荣华不断。可老朽觉得这样不对,实在无法做这种背祖忘宗的歹毒之事,便将箴氏从族中迁走,藏匿起来。族中长老对祖上不满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箴氏,但是四处寻不到箴氏,才妄想用天地阕宗的歹毒法子,炼出内丹。二位祖上若想解除这近千年的荒唐,只需在和离书中滴上箴氏之血,便自由了,再不需庇佑任何人,以后和也好,散也好,都只是二位的事,再牵扯不到旁人。”
简子旬说出这段话,仿佛耗尽了力气,一瞬间老了十岁,整个人被抽空了一样,站都站不稳,元宝婆婆上前一步将他扶住。
简星阑与金玉钏静默许久,齐齐朝着二人鞠躬。
“也许我二人就是感觉到了这一任的族长是良善的人,不会加害我们,我们才醒来的。”金玉钏笑道。
简星阑看着她,也点了点头,“族人虽然让人心寒,但是简叔善念还是救了我们一命,不然我二人醒来不久就已经被重新封回棺木中,哪里还有如今的自由?”
简子旬与元宝婆婆泪如雨下:“金简两家配不上如此好的祖宗。如今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二人写了和离书,从冰棺之中取了箴氏血滴在上面,奇迹发生了,和离书竟自化成了千万光点散落在了天地之间。
二人知道,他们从此自由了。
过去的事,简星阑已经不想再回忆,他如今只惦记一件事。
“你可说过,我高中之日,便是你我真正的洞房花烛,可不许反悔。”
他凑到金玉钏耳边第一万次提醒她。
金玉钏听得习惯了,脸红都懒得脸红,回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那你还不快去读书?要是考不中,你可别想上我的床。”
简星阑被亲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将她抱住,“不急不急,兹事体大,未免到时夫人不满意,我先预习预习。”
春日迟迟。
杏花枝头开得热闹。
这人间总有些东西好得让人丢也丢不开,舍也舍不得,让人又是欢喜又是惆怅。
但,好在,来日方长。
不妨与他一日日慢慢消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