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袭水蓝的窄袖湖绸的薄棉长袍,外面批了一件深蓝滚了银灰狐狸毛的披风,盘腿坐在水潭边的大石上,正抬头望着水流最高处,似是想什么入了神。水花四溅,落在他头上脸上,他却浑然不觉,俊美的脸侧向她,露出弧度优美的下颌,看起来似乎比之前要消瘦了一些,但却更显得清隽神秀。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
金玉钏停下脚步,隔着小小的一方水潭望着他,水色山声仿佛都停滞了,眼前的花和山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那个蓝色的身影,如浮动在心头,又远在天边。
静静呆了一会儿,简星阑还未回神,金玉钏俯下身来,从脚边捡了块小石子,丢进水潭,“咚”一声脆响,石子钻入水中,水花溅到他的脸上。
他眉头动了一下,缓缓回头,黑沉沉的眸子里慢慢映出水潭边上绯红的衣角。
微风吹皱碧绿水潭,冬樱下绯色的云霞多像是一个梦?
“简星阑……”那个“梦”也学着他,找了块石头盘腿坐下,与他隔水相望,“你在看什么?”
简星阑似乎还未清醒,只怔怔看着她,看了半晌,似乎才确定并不是自己白日里发梦,声音微一颤抖,像水潭边的樱花落入了水里荡起的涟漪,“看……这瀑布有没有神谕,我若在此清修,这瀑布的水能不能冲刷掉我心中的贪欲。”
金玉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觉得即便是这样听他胡说八道也觉得十分开心,她笑起来,用手托着腮,“那你看清楚了吗?”
“没有。”简星阑定定地看着她的脸,“贪念起,再难回头了。”
金玉钏无所谓地摇摇头,“那就不回头呗。人生在世,谁还没有点贪心?”
“可我想要的是她的全部,我想要她心里只有我,一分一毫都不分给别人,我想将她的身体禁锢在我身边分寸之地,永远不许离开。”简星阑看着金玉钏,一字一句说,“我想掠夺她的一切。别的男子只是碰了碰她的衣角,我便嫉妒的要发狂,恨不得毁了这个世界。”
金玉钏慢慢直起了脊背,努力地消化他的话,有一瞬间怀疑他在念戏文,但他的表情又极其认真,看着不像。她愣了半天,才大着胆子问:“你说得是我吗?”
水潭边的人并未点头,也未摇头,就只是静静看着她,过了许久,才飘来一个似乎要碎掉的声音,“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可……可你是自由的。”
一阵风吹来,冬樱树枝摇动,一大片粉白的花瓣被风吹起,簌簌落在水面上,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
金玉钏心中无由来涌上来一股柔情,滋味是甜蜜的,却酸涩得她鼻头发麻,眼底浮起一圈红,她想说什么,可又不知如何说起,张了数次口,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几日……你不是在生我的气,你在生自己的气?”
简星阑眼角垂下来,望着水面上他们的倒影,“你豁达大度,心有侠义,志在四海……你应该过上那样的日子,像你爷爷那样成为传奇……我不能成为你的桎梏。”
金玉钏静静听着,他沉静的声音让她有种心被撕裂的痛楚,她甚至想冲过来抱住他,大声告诉他:
“不要这样想,我可以不去四海,不当传奇……你不要这样说自己……”
“我什么都不想了,我只想要你……只想跟你在一起!你禁锢我也好,掠夺我的一切也好,我都心甘情愿,只求你不要再这样说自己……”
“简星阑,你不要这样!”
“你这样,让我的心好痛!”
但她没有说出口,就只是看着他,听他慢慢说:“有件事,我一直都没告诉你,两位族长说我们的婚契无法解除,其实是骗人的,我曾在一位族长的手札中读到过,你我无辜受金蟾连累遭遇了天雷,上天为了补偿才将金蟾内丹融入你我体内并以婚契为媒介相互连接。若是能寻到当初为你我写婚契的高僧的后人,由他写和离书,你们婚契便可解除,金丹效力减弱,仅够维持你我生命,再庇护不了族人了。我一直在找那位高僧的后人。”
金玉钏心中如插了一把刀,疼得无法呼吸,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找到了吗?”
简星阑抬起头,黑沉沉的眸子如眼前潭水,随风荡起水波。他终于摇了摇头,“没找到。”
金玉钏垂下头,唇角扬了扬,“没找到就没找到吧。”她的心轻快了起来,跳下大石,绕着水潭,走到他身边,“简星阑,我以后再也不单独见苏城阳了,也不跟其他男人喝酒了,行不行?”
她语调很轻,带着一丝讨好,像抹了蜜的花枝慢慢缠上他的心。
那颗本就不坚定的心,顿时被包裹的密不透风,好不容易沉寂下去的贪婪欲望在这样的诱惑下,立时喷张而出,他想要紧紧拥抱她,亲吻她,让她将刚才的许诺再说上千次百次,若是敢失约,就给予她最残酷的惩罚。
简星阑闭上眼睛。将心中的暴君,关在心底。
金玉钏见他闭眼,以为自己说得还不够,又往他面前凑了凑,这一次几乎是与他脸贴脸,轻声细语:“我以后只跟你喝酒,行不行?简星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简星阑不必睁开眼睛,就能在心里清清楚楚描述出她的样子,娇美的面庞上飞着一团红晕,长眉如这世间最好的丹青画师画上去的,一双黑眸乌溜溜的极亮,比那南海盛产的黑珍珠还要漂亮。
他抬起手,放在她的额头,将她推远一些,这才睁开眼睛,不然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再一次被占有欲弄得火烧火燎。
“若真这样,你会开心吗?每日束手束脚,跟坐牢有何区别?”简星阑站起身,离她更远了一些,“若是只为了族中安宁,一味忍让讨好,那我宁愿这婚契能够早日解除。”
一次次放低姿态,一次次被推开,让金玉钏既失落又愤怒,双手叉腰,声音大了起来,“简星阑,你到底想怎样?我都说了,我不介意……即便你发疯的时候,我有一些生气,但现在已经不介意了!以后我大不了配合你一些,这样还不行?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从小到大就没这么低三下四过,我警告你,适可而止!”
“我说过了,我并没有生你的气。”简星阑默默叹了口气,“你回去吧,我要再想一想。”
金玉钏哪里肯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也不要生自己的气,更不要想着每天躲在山里清修,你又不是和尚,六根那么清净干什么?”
简星阑看着她,心想,我六根都快乱成麻了,怎么清净得了?
但是有些事跟她说了,她似乎也理解不了,索性不再说了,抬腿往山里走,嘴上赶人,“你回去吧,我要在过几日,等矿坑的加固工程都完成了,才能回去。”
“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金玉钏固执地跟在他身后,一起往山里走,“回去了,又要被元宝婆婆念叨,不但元宝婆婆念叨,碧玺还每日说我不懂男人心,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