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钏的府邸离元宝婆婆的府邸并不远,就隔了一条街,是元宝婆婆当族长前的一个私宅,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金玉钏也没再上过元宝婆婆的门,而元宝婆婆似乎也在与她怄气,就算隔几日就来问安,也都是例行问安,显得十分生硬客气。
不仅如此,元宝婆婆每次来,还会特意找些金家为宣城乃至朝廷作出的贡献,说与金玉钏听一听。
金玉钏后来就明白了,虽然自己还是青春少年的样貌,但毕竟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元宝婆婆是真拿她当个祖宗,且有些撒娇。
她很无奈,也不知如何缓解与元宝婆婆的关系,就只能一天天僵持着。
不过,僵持归僵持,她和简星阑都觉得有必要让两位族长知道,她们已非躺在棺材里的死人,是会动会跑有自己想法的活人,若金简两家还不知低调收敛,恣意作恶,那他们真得不会再为了这样的后人,维持傀儡姻缘。
为了证实自己的态度,月圆之夜,她与简星阑拒绝同房,两人各在府邸闭门不出,让两位族长端着当初在棺材中绑着他们手脚的红绸来回奔走相劝了一整夜。
那夜之后,金蟾之力似乎真得消弱了,两家人都遇到了些倒霉事。
金耀来的事已经没人议论了,因为简家运往帝都的一批货在半道上遭了匪,十车的银器全部被劫走,这些银器是给大内的贡品,用于下月初太后的千秋大寿。
贡品被劫,寿宴没了器具,主办此次寿宴的皇后只能慌里慌张去库房找往年的旧品抵上,太后仁慈并未表示不满,但皇上重孝道,十分震怒,对督办此事的皇后发了火,还派人传了口谕,斥责简家办事不力。
传口谕的是皇上跟前的薛总管,长了张圆长脸,腰杆站得很直,一把年纪了还是白净细嫩的面皮,说起话来也不像印象中的太监那样细腔细调的。
简家族长和长老一起跪接圣旨,苏城阳为了表示自己父母官的爱民之心,也陪同着跪在一边,简星阑当然也在其内,金玉钏带着阿昴远远看热闹。
等薛总管模仿着皇上威严震怒的口吻传完口谕,简家人和苏城阳一起谢恩,起身后,薛总管一改刚才的威严震怒,亲切地拉着简族长的手,安抚道:“奉恩公莫生怨气,皇上这不也是生气不是?全天下都盯着太后的千秋寿宴,皇后娘娘为了寿宴忙得食不下咽、夜不安枕,人呐眼见着都瘦了一圈了。你们简家这批银器上有皇后娘娘亲自设计的百寿纹样,皇上又亲笔写了祝寿诗刻与酒杯内,是寿宴的重头戏。别说旁人,就连太后自个儿都伸长脖子盼着看呢。这一下子说被劫就被劫了,你说这不是打了皇上皇后的脸吗?这要换了别人,早开刀问斩了,也得亏是简家,皇上念及奉恩公多年来对朝廷的贡献,这才只是斥责几句。”
简族长怎能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叹气道:“薛总管言重了,出了这样的事,老朽羞愧难当,怎么还敢生怨气?”
薛总管又宽慰了几句,话头一转道:“别说旁人,就连杂家也觉得这事儿太意外,别人家可能会出这样的事儿,可你们简家不是一般人家儿,这多少年了从来都是稳稳当当,没办砸过一样差事。简家的镖局那可是一流的,怎就让一帮小毛贼给劫了呢?”
简族长沉默不语。
简家的镖局确实从未出过岔子,可他自己知道,那并不是因为简家镖局绝世无双,而是简家有金蟾之力庇佑。
苏城阳在一旁听着,躬身一礼,“贡品被劫,也是下官治下不严,内心惶恐,昨日便上书给皇上,恳请皇上降罪,以熄天怒。”
薛总管忙扶了苏城阳,“苏知府这是哪里话,贡品是在衡阳境内被劫,与你这临州知府有何关系?皇上已革了衡阳知府的职,令银川将军领了平匪的差事,想必不日就有好消息进京了。”
苏城阳赞道:“银川将军乃皇后娘娘的妹夫,战功赫赫,英武不凡,自然战无不胜。”
大人物们在寒暄,其他人自然陪站着,金玉钏神不知鬼不觉钻到简星阑身边,在他耳边悄声笑道:“你看看苏大人,可觉得眼熟?”
染了茶香温热的气息吹在简星阑耳边,他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故作镇定道:“我与他早就认识,当然眼熟。”
“不是不是。”金玉钏又笑,“我是说他跟太监说话那个样子。你要是当官,估计也是这样,哈哈哈哈。”
简星阑挑了挑眉毛,去看苏城阳,苏城阳确实一表人才斯文有礼,对待宫内来人,也十分谦卑有礼,实乃官场之模范。
恍惚间,苏城阳的脸就变成了他的脸,他看到了自己穿官服的样子。
他们一家世代为官,他又是新科状元,初入官场若是外放,估计也能领个知府衔,从此事务缠身,官场之上,权利倾轧,家族前途荣光皆在肩头,此身再不由己。
突然之间,他觉得在那个时刻死了也挺好,至少他此时此刻觉得十分自在。
金玉钏又在笑,简星阑微微侧头,报复似地捏了下她的鼻子,“别高兴太早,简家出事了,金家也逃不了。”
这话准得可怕,没几日,金家就出了事,先后丢失了好几个大的客商,那些大客商不是因家族夺权之争丧了命,就是改做其他生意了。这种想都没想过的挫败,让生意场上一向顺利的金家人如遭雷击,无法接受,有几个心理比较脆弱的掌柜的赔了一大笔钱,甚至要在铺子里悬梁自尽,幸好被救了回来。
每每这种时刻,族人就会求到族长面前,族长再带众人去祖庙中祭拜,祈求金玉钏的金蟾之力能够庇佑自己,逢凶化吉,重新赢回好运。
只有金元宝婆婆知道,族人祭拜得再虔诚都没用了,以为祖庙后的祖陵里只剩一副空棺材,正主正在自家小院里带孩子练拳脚呢。
金玉钏确实在教阿昴拳脚,毕竟在她心里,人要自强最起码要能自保,自保都做不到,书念得再好也没什么用,所以训练阿昴十分严格。
她训练的严格,阿昴也学得认真,再加上厨娘做得酱肘子、炖牛肉十分好吃下饭,他那营养不良的小身板日渐强壮起来,脸皮也白嫩了起来,泛起孩童该有的红润,再加上胆子也大了,没有了之前的畏缩,整个人像新长出来的小树苗一样英挺漂亮。
金玉钏如此用心养别姓孩子,自家孩子的受苦受难反倒看都不看,金元宝婆婆心中忿忿,却不敢明说,只急在心上,平添了许多白发不说,饭都吃不下,肉眼可见瘦了许多。
简星阑有时见了元宝婆婆都觉得诧异,忍不住提醒劝慰:“婆婆要爱惜身体才是。”
“族中接连出事,有些孩子险些都活不下去了,老身还要这身子干什么?”元宝婆婆妆都懒得化了,说个气话都有气无力,“简家祖上若心疼老身,就去劝劝我家祖上,怜悯怜悯自家孩子,不要一天到晚围着别家孩子转,老身再此谢过了。”
简星阑忙把给“别家孩子”准备得字帖藏在身后,微微一笑,“凡事都是命数,强求易酿苦果,婆婆放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