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鞭子的大汉扛着金玉钏,七拐八拐,走了半刻钟才停下,打开了一扇门,里面传出“劈劈啪啪”的木头燃烧的声音,伴着拉风箱的声音,大汉将她掀在地上,对什么人说话:“瞎婆子,我给账房先生新找了丫鬟,路上不听话,被我打了几鞭子,身上怕是不好看,你给收拾一下,省得先生看了没胃口。”
一个沉闷浑浊的声音伴着烧木头的声音响起,似是极端不悦:“净给我找事,嫌我老婆子还不够忙是不是?那仇癞子就是个太监,又不能人事,又找新的干什么?上一个叫小玲的,仇癞子不是说很喜欢吗?这才多久,就腻了?送走了?”
“嗯……”那大汉迟疑了一下,“送走了。我亲自送走的。”
“哼,送走?熊彪子,你也莫唬我,老婆子我眼瞎心不瞎,这么多年来,这鬼地方就没有竖着走出去过什么人。”
“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叫我熊彪子,我现在姓金……”
“我呸,姓金的当年干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自己上赶着去舔姓金的臭脚,也不怕你家祖宗气得掀棺材板?”
“瞎婆子!”金彪压抑着怒火,吼了一嗓子,又忍住了,胸腔起伏,喘气比那风箱动静还大,“我和水哥念你给过我们几碗冷饭吃,向东家磕头求下你的性命,把你从火堆里挖出来,让你在这里烧火做饭,不至于流落街头饿死冻死,你就少说点话,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不知好歹。”说完就摔了门出去了,片刻又折回来,从腰间摸出一个纸包丢在地上,“水哥说你腿又疼了,让我给你带的药,我丢这了,爱吃不吃。”
瞎婆子这回没骂,僵了片刻,用烧火棍将那包药扒拉到自己跟前。
“我知道你如今看不上我和水哥,但我们也得活。”金彪的声音低了下来,沉得像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在这个吃人的宣城,只有姓金姓简才能活。”说完,才抬脚走了,并带上了门。
金玉钏一直缩在麻袋里,听他们说话,只觉得每一句话都在打她的脸,如今的金家难道真有这么不堪了?怎么每个外姓的宣城人都对姓金的咬牙切齿?
她满腹心事等了半晌也没等到瞎婆子来给她解开麻袋,实在憋闷得慌,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叫了声:“婆婆……瞎婆婆,麻烦您给我解开……”
那瞎婆子才摸索着走过来,边解麻袋边叹气,“听声音是个脸嫩的,作孽呦作孽。”
金玉钏从麻袋里钻出来,看见瞎婆子的脸,着实吓了一跳。老妇面目极端丑陋,除了瞎,还一脸疤痕,疤痕年岁久了,像一条条深褐色的蜈蚣爬满了那张沟沟壑壑的脸,地府深处的恶鬼见了她,怕都要怵上一怵。
金玉钏已经十分礼貌地忍着惊诧了,但还是没掩盖住倒吸凉气的声音,瞎婆子冷哼了一声,“吓到了?到了这个地界,吓人的还在后头呢。”说着没好气地丢下她走开了。
金玉钏手脚并用,将爬出大麻袋,四下里打量着,这里明显是个厨房,还算宽敞,有桌有凳子,又放菜的架子,又大水缸,有个大炉灶,大烟囱贯穿屋顶不知道通向哪里,炉灶上烧着火,火上正烧热水,水汽漫了一屋子。
厨房连着两扇门,一扇门关着,一扇门开着,瞎婆子进了开着的那扇门里,翻箱倒柜找东西,找了半天摸出来一套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摸索着丢在灶台旁的长凳子上,又摸索出水桶,丢在地上,粗着嗓子斥道:“自己打水去洗澡,洗完澡把衣服换了,别指望我伺候你。”
“哦。”金玉钏应着声,起身提起木桶,又拿水瓢将大锅里的热水舀到水桶里,边干活边试探着跟瞎婆子搭话,“婆婆……这里是什么地方呀?这些人在这里都是干什么的?”
“什么地方?吃人的地方。”瞎婆子正摸索着择菜,听她打听,狠狠将手里的白菜一摔,“这些人有的杀人,有的放血,有的拆人骨头,有的熬汤……想活得久一点,就闭上嘴,别瞎打听。”
金玉钏缩了缩脖子,识相地闭上了嘴,可她也确实没干过这些粗活,倒个洗澡水也撒得到处都是,瞎婆子虽看不见,耳朵却非常好使,过来揪住她的耳朵,一边打,一边骂:“讨债鬼,小娼妇,把我这地方都糟蹋成什么样了?别洗了,滚一边去呆着去。”
瞎婆子看着丑,力气也出奇的大,金玉钏念她是个老人,还瞎着眼,不想跟她东西,只能任由她将自己丢到墙角,郁闷地蹲着去了。
瞎婆子将她丢开,还不解气,一边收拾着一边骂骂咧咧,坐下来择菜做饭嘴里都没闲着。
瞎婆子虽然眼瞎,但是手脚十分利索,蒸了馒头,煮了稀粥,还炖了一锅肉,也就用了一个时辰。
肉香味从锅里溢出来时,金玉钏才感觉到饿,一饿起来,肚子就开始咕咕作响,瞎婆子听见了,难免又要骂一句:“等我回来再给你饭吃,你可不许自己偷吃。”
说着将饭菜拿大盆装了,从门外拉过一辆木板车,一盆盆装上,推着车出去了。
瞎婆子走了之后,金玉钏才站起来,试探着推了推门,竟然没关,她便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外面是个院子,院子还算干净,一边种了些菜,另一边散落着一些农具,院墙十分高,墙头上插满了铁荆棘,似乎怕人翻过去。她看了又看,见四下无人,就跑到了院门口,刚想开门,门就自己开了,一个年轻人从外面走进来。
年轻人长了长书生气十足的白面皮,身上的布衣虽然旧了,却洗得干净,烫得整洁,看起来十分讲究。
金玉钏见了年轻人,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出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将他按在门板上,压低声音问:“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年轻人咽喉被掐,无法出声喊叫,只能惊恐地睁着眼睛,轻轻点点头。
“这里是哪里?做得什么买卖?东家是谁?”
年轻人“呜呜”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表示他没法说话,金玉钏松了松手,年轻人立刻哑着嗓子答道:“女侠饶命,我原是朱子城的书生,来宣城只想卖卖字画,讨个生活,刚进城就被虏了来。只知道这里叫西霞庄,庄子里除了众多守卫,其他都是各路虏来的,不同人关在不同院子里,我不知道旁人干什么,我因为会打算盘,被派去给账房仇先生打下手。东家是谁实在不知。”
金玉钏见那年轻人说得情真意切,不像是在撒谎,就松开了手,皱眉道:“你被虏来多久了?”
“一年多。”年轻人看起来十分惧怕金玉钏,表情有些瑟缩,“听外面人说金彪哥给仇先生找了新的丫鬟,不会就是女侠您吧?”
“可不就是我吗?”金玉钏撇了撇嘴,“怎么?仇癞子让你来验货?”
“不敢不敢。”年轻人连连摆手,见金玉钏不信,便压低声音说:“仇癞子那里去不得,女侠能跑就赶紧跑吧。”
金玉钏略有些诧异,“我跑了……仇癞子不会找你麻烦?”
“我只说你会武功,我手无缚鸡之力,实在不是你的对手。他即便生气,打我几鞭子,我不碍事。”年轻人说着指了指外面,“你这身衣服不行,我那里有守卫的衣服,你换一身。顺便将我摸索了一年多画出来的地形图拿上,找机会混出去。”
金玉钏对这人说的话将信将疑,也并不想出去,只是想拿到地形图,便点了点头,“那好吧。”
年轻人带金玉钏走出院子,一路走小门,很快进了另一处较为宽敞的院子,院子里铺着青石板,有三间堂屋,两边是厢房,看起来中规中矩的,随处可见,毫无标志性。
“我叫秦敬,敢问女侠姓名?家住何处?做何营生?”
秦敬将金玉钏带进了其中一间厢房,厢房布置简朴干净,床柜桌椅俱全。他边与金玉钏搭话,边让她在桌前坐下,稍后片刻,倒了杯茶给她,自己则快步走到朱红色的柜前,翻找起来。
金玉钏自然是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就连金豆豆这个名字,也因为是姓金的,不太方便说出口,就随口瞎编了一个名字:“我叫芸豆豆,宣城人,家里……是杂耍卖艺的。”
秦敬找到了一个包袱,在桌子上摊开,“怪不得姑娘会拳脚,原来是家传。”说着从包袱里拿了个纸包出来,“这便是地形图。”
边说边在她面前打开,里面慢慢露出一层白色粉末,金玉钏心中警铃大作,立刻起身,却已晚了,只见那秦敬将纸包迅速朝她扑过去,捂住她的口鼻,同时发力钳住她双手。
竟是会武功的。
金玉钏心里大骂这奸诈小人,眼前却开始渐渐模糊起来……
那秦敬见金玉钏软软地跌坐在凳子上,这才露出真面目,狞笑着贴近她的脸,色眯眯道:“我本来是去给仇癞子验货的,但看到你的脸我就改主意了,这么美的一个可人儿,还是我先享用了吧!完事儿再把你毒哑,仇癞子反正也不在乎,他就是个假把式,尽搞些花活,上了他的床,没一个姑娘能活过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