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坐着聊聊天,阿昴跑进来,两人却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撞破了一下,惊慌地跳了起来,并且齐齐红了脸。
阿昴看着面红耳赤的二人,连忙捂住了眼睛,就往外跑,嘴里喊着:“姐姐姐夫别生气,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一跑,气氛登时就暧昧了起来,金玉钏的脸更红了,明明什么都没干啊,却像真被撞见了什么。她看了简星阑一眼,两人尴尬对视,同时笑出声来。
“阿昴也真是的,小小年纪思想这么不纯洁。”金玉钏挠挠头。
简星阑看着金玉钏红扑扑的脸,想象着若他们是真正的夫妻,闺房中“不纯洁”会做点什么,不觉得心神荡漾,笑咪咪说:“也不怪阿昴,毕竟在他眼里,我们二人是货真价实的夫妻。”
“看来是时候跟他说实话了。”金玉钏烦恼地皱眉,然后去给阿昴开门。
阿昴重新跑进来,看看金玉钏又看看简星阑,捂嘴笑起来,金玉钏瞪了他一眼,他才连忙正经起来说:“水哥和熊彪子回来了,在洗金院,琴弦姐姐看着他们呢,让我来报告姐姐一声。”
“水哥和熊彪子回来了?”金玉钏有些不敢相信,“逃了怎么又回来了?这两人到底在想什么?”
嚷着拔腿就往洗金院跑,简星阑也跟了过去。
洗金院里,水哥与熊彪子还在原本关押他们二人的房间里,只是情形比逃跑之前可惨多了。
水哥还好,只是衣服破烂了些,腿上有些伤,脸上多了黑一道白一道的泥浆,而熊彪子壮硕的身躯则像滩烂泥一样摊在地上,似乎不太能动弹,哪里还有往日的威风凛凛。
金玉钏看着这二人,竟说不出话来。
琴弦在一旁回话,“婢子检查过了,水哥腿上有伤,约莫是逃走时伤到了骨头,熊彪子……他应该并不擅长缩骨功,只是为了逃跑前行将全身的关节脱臼,但又难以自行恢复,又不敢找大夫,有些关节至今还是脱臼的,身体各处都有肿胀,如果再不及时医治,人怕就要废了……”
怪不得水哥去刺杀金明光的时候不见他,原来他为了逃走,几乎是自毁了。
金玉钏看向熊彪子,熊彪子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闭着眼,拧着眉,肿胀已经蔓延到了脸上,整个人更显得异常巨大,不似人形。
“去找个可靠,医术好的大夫来。”金玉钏吩咐琴弦,“骑马去,快去快回。”
琴弦似乎很同情熊彪子,听金玉钏让她去找大夫,不苟言笑的冷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忙应着:“婢子这就去。”而后飞奔离开。
水哥也没想到金玉钏来了什么都不问,先给熊彪子请大夫,看着金玉钏的眼睛,泛出泪花,随即别过头去。
“既然逃了,为什么不远走高飞,还回来做什么?”金玉钏问。
“我们逃出去就是为了报仇,仇人都死了,我们能往哪去?况且婆婆今日下葬……”水哥的声音干涩沙哑,像在沙漠里行走了数月的人,“求你看在我二人自愿回来领罪的份上,让我为她披麻戴孝摔盆执幡……没有后人送她,我怕她到了下面被别的鬼欺负……”
金玉钏眼窝一热,别过头去,一句话说不出来。
简星阑上前来,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应了下来,“你本就是婆婆的后人,自然可以。不过……”他顿了一下,“你要告诉我们,是如何得知金明光便是烧村子的罪魁祸首的?”
水哥抬眸看简星阑,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扔了过来,随即又别过头去,冷声说:“梦仕姐给我的,很久之前。她说让我贴身戴着,当护身符,等她死了才能打开。昨日,我听说梦仕姐死了,就打开看了……”
简星阑看着手中的锦囊,红色的绸缎绣着如意纹,精巧却也没什么稀奇的,打开里面有折小的白布,展开白布有巴掌大,上面用小楷写着:贪安置银烧熊途村的是金耀来长子金明光,有账本为证,账本在仇瘸子处,找到可傍身,切记。
看来梦仕早早就给金明光埋下了雷,也找到了替她报仇的人,怪不得就是不肯在他和金玉钏面前说出金明光的名字,或许在她内心深处对金、简两家人还是鄙夷的吧。
鄙夷却又被金银权势迷了眼。
否则,以她的智慧,断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简星阑静默良久将锦囊还给了水哥。锦囊虽没什么用了,但当个念想也好。至少梦仕曾想过要把她用来傍身的账本给水哥,虽然在利用她,但也是真心为她着想过的。
金玉钏让人却给水哥做了孝衣,傍晚时分,简单的葬礼在城外的的小山坡上举行,从那个小山坡能看到宣城的城墙,那面城墙下面曾经是熊途村,瞎婆婆可以守着她热爱的村子,长眠于此。
熊彪子还不能动弹,不能前来,披麻戴孝的水哥跪在墓碑前,沉默地烧着元宝纸钱,金玉钏和简星阑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个身型并不高大的少女瘦弱的肩膀,只觉得十分唏嘘。
这个少女与那个熊一样高大沉默的少年相依为命,每一天都过得像是身处寒冬,唯一得到过的温暖可能就是他们小时候栖身的熊途村,和冷着脸给他们几碗冷饭的老婆婆。
而如今,村子没了,老婆婆也不在了,他们被自己称之为姐姐的人欺骗……人生真得可以残酷至此吗?
金玉钏不愿意看到这一切,她想要拉他们一把,想到此,她蹲下身来,拿起元宝纸钱丢进火里,“我答应过瞎婆婆,会饶过你和熊彪子,等熊彪子的伤治好了,你们就自由了。不过,如果你们想安定下来,我倒是有个好去处,不知道你……”
“什么去处?”水哥竟没有抵触,反抬起头来问她,接触到金玉钏惊讶的眼神,又连忙垂下头,“我就是问问,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我不聪明,带着熊彪子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只会让他吃苦而已。他这人很单纯,为了我什么都肯干,我只是……想让他也过过安生的日子。”
金玉钏听她这么说又是心酸又是开心,也怕她反悔,连忙说:“宣城的城防军,就驻扎在城内,那边新兵营的教官姓任,是个女教官,人死板又严格,底下的新兵都叫她魔鬼。但,她收新兵从不看出身,只管你是不是个好兵,你们要想去……”
“我去!”不等她说完,水哥坚定地说,看着金玉钏眼眶微微发红,“熊彪子也去。”
“哦哦……”本来还打算游说她一番的金玉钏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抬头看了简星阑一眼,简星阑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她忙对水哥承诺:“你们要是去,我即刻派人去跟任教官打声招呼,等熊彪子伤好就送你们过去。”
水哥点了点头,继续闷头烧着纸钱,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对金玉钏说:“对不起……在庄子里,我……婆婆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蠢货……”
金玉钏忙摇头,“你只是信任梦仕而已,信她就愿意为她卖命,就像熊彪子信任你。”又好奇地问:“你跟熊彪子是亲姐弟吗?长得不太像……”
“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水哥低着头,“记事起,我们就在一块流浪了,谁比较大一些也不确定,毕竟我们连自己出生在哪一年都不知道,就跟路边的野猫野狗一样,结个伴而已,是不是亲的,有这么重要吗?”
金玉钏没有接话,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上天不公,可这种不公之事到处都有,无家可归的流浪孩童,更是到处都是。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沉默地烧着纸钱,天黑下来,面前的火光变得明亮,但也渐渐熄了,只余一块墓碑留在月色下,清冷孤寂。